过了很久,久到王明珠要开始怀疑他们两个是木头人,折荆公主才轻轻地回了个:“嗯。”
飘飘如一缕烟,却轻轻扫过了谁的心弦。
王爷王妃尚在一旁站着,该嘘寒问暖也暂且轮不到折荆,王靖倒好像没看见他们俩一样,出口便是公事公办的板正,他问道:“大帅上过药了不曾?”
折荆公主回了神,道:“近日军务繁忙……”
“胡闹。”王靖不顾礼数二字,上前利索地将折荆公主的右手护腕拆下,露出一大块青紫的伤痕。
他皱了皱眉,又从怀里掏出被他暖得温热的药膏,单手小心翼翼扶起周云英的手腕,轻柔地给她上药。
他一边处理,嘴上还不歇着:“大帅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全当旁边两个人是摆设。
王明珠这么多年话本子不是白看的,大致猜出了此二人之间的猫腻,她看得心情激动,拍拍桓王的肩,无声大笑起来。
合着王靖过年时,在王老爷子那里交代的“去了边关的相好”,是折荆公主。
折荆公主木着脸,耳根通红,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桓王等他处理得差不多后,才咳了一声,问道:“指挥使大人驾临,不知有何要紧事?”
言下之意为:你不会专门来一趟,就为给大帅上药的吧。
王靖点点头,道:“陛下派我来要边关城防图。”
桓王:“城防图已交给周元帅,问她要就是。”
王靖扫了一眼折荆公主,后者的目光一直牢牢黏在他身上,猝不及防地对视一眼,两人都被火燎了皮肉一般,迅速把头别过去。
王明珠突然想起来一件要紧事:“王靖,你厩里的马,有没有未去势的?”
王靖想了一会儿,回:“有,娘娘有何吩咐?”
王明珠回头指了指马厩,道:“去给人家处理一下婚配问题。”
王靖一愣,没反应过来:“娘娘何时也养马了?”
王明珠连连摆手:“是周元帅的马,叫静静的。”
“静静?”王靖念了一遍,又揣摩了一阵,扭脸看向折荆公主,对方的脸已然全红了。
王大指挥使分明心里雀跃得要死,却依然别扭地撇着嘴角,向折荆公主恭恭敬敬地道:“大帅,请。”
两位军中栋梁一前一后,战袍护甲的颜色一红一蓝,瞧上去般配极了。
桓王在背后意味深长地向王妃道:“折荆的年纪也到了,该解决一下婚配问题了。”
王明珠自然地揽过桓王的手臂,道:“我几年前回王家,见着王靖半夜梦游,抱着棵树‘嘤嘤嘤’地喊,把我吓出一身冷汗。现在想想,不是他心血来潮冲着树撒娇,而是在喊折荆公主的小字。”
是夜,京郊大营内,围着篝火喝酒的几名将士,各有各的心事。
夜风呼啸而过,将黑烟卷到一个士兵的脸上,他呸了两声,又呛得咳嗽,索性站起来挪到对面,一边抹熏出来的眼泪,一边叹道:“大帅不要咱们了。”
他身后坐着的将军举起马鞭,照着他屁股抽了一下:“谁准你说实话。”
其他人要么闷头喝酒,要么抬头沉默。
过了一阵子,又有人委屈道:“要我说,还不如没跟着大帅回京,至少边关的弟兄们还不晓得大帅被撤职了。”
将军被他这掩耳盗铃的说法逗笑了,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子,借着火光,正好砸中说话人的脑门:“都得知道,只是早晚问题。”
熏出眼泪的士兵揉了揉眼,依然看不太清,他小声地说:“这太不公平了。”
在场都听得懂他在讲什么,只是大多心中苦闷,就不出言阻止了。
有人喝高了,眼眶通红歪倒在另一个参将肩上,借着酒劲大胆嚎:“太不公平了!大帅在边关为皇帝冲锋陷阵,鬼门关都走了三趟,好不容易捡着一条命回来,却被人如此猜忌,分明是陛下的亲弟弟,却被防得像外人。我特想问,那我们之前的伤痛,都算什么?流的血,都算什么?”
此话一出,火苗便被风吹得忽高忽低,映照着一个个愤恨的脸。
他们不是瞧不上折荆公主,周云英一代巾帼,除却样貌外几乎和男子无异,武功高强兵法运用熟练,足矣做他们的统帅。将士们只是恨,恨桓王一片丹心照沟渠,活着离开了战火纷飞的边关,却倒在了自家人的猜忌中。
☆、夜半和离
昨夜出了一桩大事。
京郊大营里有一群将士,借着酒劲,将心里话吐了出来,却因言辞中带有反叛意味,惹得常年驻扎京中的将士们不满,两边人从起初的骂仗演变为了斗殴,最终连刀剑棍棒都使出来了。
据说折荆公主披着外袍冲出来喝止时,亲眼看到劝架不成的连将军被波及到,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她怒了,将闹事的两拨人各自关押下去等候发落,因事情实在恶劣,影响范围大,传播速度过快,不得不上报朝廷。
皇帝体弱,本就在病中,心气郁结。宫里人说,他下了早朝看见这封折子,冷笑三声,喷出一口血来,就此昏过去了。
“王明珠”起了个大早,晒着太阳,正悠闲地躺在凉椅上看兵书。
就算被撤了职,这位的心里依旧挂念着边关战事。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做一天元帅就得护一天家国。就算不再是军中人士,心头依然有那股散不开的热血。
这股热血被突然闯进来的两个人给吹散了。
一位穿宝蓝色长衫的,看面相就知道一定是个风流的富贵闲人,摇着扇子迈了进来,身后跟着个半睁眼,显然很困的文人,赫然是周敬微与王权两口子。
“王明珠”看向来者,眼角微颤,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敬微扫了一眼朴素的院子,似乎有些嫌弃,只站在大门口,冲着愣神的王妃和善一笑,拿腔拿调摆足了长辈架子,问道:“小明珠,你家王爷呢?”
此话一出,桓王妃的表情更加惊惧了,活像见了鬼。
佛门重地,桓王尚在闭门思过中,四处守卫森严,不晓得这两人是用了什么手段闯进来的。
周敬微继续笑,揣着一股老成的意味,颇像祖辈点评孙辈:“这孩子,眼睛长的挺大。”
王权在一旁高深莫测地笑,他这个知晓内情的什么不明白,于是向她解释:“我们一路走远道绕过守卫,没人看见。”
王明珠的表情才不那么奇怪。
她站起身,悄悄打开房门一个角,从外望向床榻,只见“周敬端”四肢摊成一个“大”字,薄被像张面饼一般草草盖在他身上,睡得实在香。
她总结出来,这人无论宿在谁身上,都能赖床很久,且睡姿一定是张扬的、奔放的,和本人一模一样。
王明珠轻轻合上门,摆足了一家之主的派头,向不速之客二人道:“有什么话,都和我说。”
景王不客气地一掀衣摆,大咧咧坐在树下石头凳上,笑意盈盈:“皇帝一大早收着个折子,气吐血了。”
王权被他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噎了噎,王妃则一脸诧异:“天底下还有什么事能令他吐血,胡太师还魂了?”
景王更乐了,没想到王妃也是个性情中人:“你家王爷的旧部昨夜喝醉了酒,跟京里这帮二世祖打起来了,血流成河。子辛去劝架,还被打掉两颗大牙,我来之前去看过,现在人家脸还肿着。”
桓王妃默了,半晌后,以手扶额,说不出话。
王权插了句嘴:“要我说,这里头定然有人挑唆。你的旧部,吃人老百姓一碗素面都得领二十军棍,谁敢在这节骨眼生事。”
景王跟着说:“你才刚被撤职,林太尉那边就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真行,真有种。周敬鸿最不喜欢别人觊觎他的东西,将计就计的话,等他醒后,你八成要彻底出家。”
一番话措不及防地炸在她脑海中,激起千层浪来,思绪翻涌之下,隐隐有些不对劲。
“慢着。”王明珠打断他们:“你们跟谁说话呢?”
景王本来就不是个客气人,正说着关键事,才不跟她一并装模作样,直截道:“你写凤求凰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咱俩小时候互抄那么多次,鬼才认不出来,别打岔。周敬鸿说过什么没,有没有把接下来的计划跟你讲?”
王明珠迅速接受,果断摇头:“他只罚我来广德寺,别的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