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爹爹才更要关心娘娘才是。”
“那是自然。”皇帝顺手摸了摸女儿的头。
天家父女坐在一块其乐融融的交谈,贤妃站立在侧,连话都插不上。她也不急不躁,就这么安然的听着。
漫无边际的聊了些琐事后,嘉禾打算将此行的目的道出:“阿禾这次来找爹爹,其实是有一件事情要说给爹爹听的。”
“是什么?”皇帝在面对女儿的时候,一向是极温和有耐心的。
嘉禾这时却又闭口不言了。
这是她面对父亲时才会有的小任性。幼年时的嘉禾比起母亲更亲近父亲,心里有什么秘密,也只愿意说给父亲听。而每当这时,皇帝都会配合女儿,将身边的姬妾与侍从屏退,专心聆听小女儿那微不足道的心事。
但这一次,皇帝的目光落到贤妃身上时,却犹疑了一瞬。
他不仅没有找借口让贤妃离开,反而对嘉禾说:“阿禾有什么话,不如等一会再说与爹爹听好么?爹爹正忙呢。”
嘉禾:……
嘉禾还能说什么呢?现在他摆明了更重视贤妃,嘉禾总不能当场和贤妃大闹起来,对方怎么说都是长辈。
但实际上他所要忙的不过是一局还未与贤妃下完的棋局罢了。
嘉禾午后无事,索性便厚着脸皮坐在皇帝身边观棋。她料定了皇帝不会狠心将她逐走,故而也就放心大胆的留在这膈应贤妃。
皇帝出身寒微却好学勤奋,不但在称帝之后学了四书五经,对于书画琴棋也颇有钻研。
嘉禾记得自己父亲棋力不弱,然而她旁观了一会后却发现
“爹爹,你快输了。”
皇帝满不在乎的笑了几声,贤妃亦是微笑,低头不胜娇羞的模样,可偏偏落子依然凌厉,没有丝毫要让皇帝的意思。
这很不像她往日的风格,往日里她总是柔媚而善于阿谀的。
“你贤妃娘娘如今是有身孕的人,朕让她两局让她高兴高兴。”
哦。
的确不是多大的事。
等等
贤妃……有孕在身?
嘉禾惊讶的抬头看向了这个她一直讨厌的女人。
她记得天书上说,她是因为父亲没有子嗣才得以即位为帝的。可是贤妃现在却怀有身孕,这是否意味着,天书是错的?
还是说,贤妃这一胎其实是个女孩,又或者生不下来、生下来会夭折?
无论如何,她终归是见到了一丝预言被打破的可能。
赵贤妃趁着皇帝低头喝茶的工夫,朝嘉禾抛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作为皇后的女儿,嘉禾现在的情绪应当是震惊、不安才对吧——赵贤妃是这样想的。
然而嘉禾此刻的眼神中,竟然满满都是——期盼?
这一刻赵贤妃怀疑自己的眼睛坏了,或是宁康公主的脑子坏了。
因为没有找到适当的时机,嘉禾不得不放弃了告知天书之事。
她也没有心思再打搅父亲与贤妃之间的棋局,早早的告辞。
在陪同嘉禾回坤宁宫的路上,苏徽一直在脑子里检索夏太.祖妃嫔的相关记载。赵贤妃在史册上没有留下名字,只知道她是吏部尚书赵崎的侄女,长业十五年被送进宫中,先封嫔,后封贤妃,之后在长业二十年病逝,死后连个谥号都没有,是后宫中最平凡普通的妃子。
万寿亭内皇帝宣布贤妃有娠时,他也惊讶了一小会。但仔细想想夏国时期的孕妇保胎技术和婴儿夭折率,苏徽放下了心来。
夏太.祖在史料记载中就只有两个女儿,作为一个拥有三千佳丽的皇帝来说,这的确有点不正常,因此后世也有不少学者对此进行了分析研究。
有人认为是夏太.祖的身体原因,有人以生育率来佐证夏太.祖与懿安皇后之间的夫妻感情,还有人认为是懿安皇后秘密谋杀了夏太.祖其他的的子嗣,就如同西汉时期的赵合德那样。
这也算是学术界一个小小的未解之谜,如果有空闲的时间和精力的话,苏徽可能会稍微调查一下,不过他的主要研究对象还是嘉禾。
想到这里,他不犹抬头看了眼坐在肩舆上的少女。
嘉禾从万寿亭告退时就有些神志恍惚,在回坤宁宫的路上更是完全陷入了自顾自的沉思之中,是在为自己母亲的未来而担忧么?
“停下。”嘉禾忽然命令道。
“我想走回坤宁宫去。”张望了四周一圈后,她说。
苏徽将她从肩舆上扶了下来,而后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但今日这份沉默让她有些烦闷,她走了几步之后回头,苏徽在她身后大约三四步的地方,再走了几步后再回头,苏徽仍然这样不远不近的跟着她,如同影子,永远都在身后但永远无言。
“云乔,和我说些话吧。”她忍不住道。
这让苏徽有些为难,他犹豫了会,道:“皇后娘娘的地位无可撼动,公主无需担心。”
“这我知道。”嘉禾一边往前走,一边轻声说道:“爹爹称帝后娘娘成为了皇后。这世上所有人都用汉宣帝对发妻许氏不离不弃的典故来比喻爹爹,说这是‘故剑情深’。可那些人怎么知道‘故剑’所经历的风霜呢。天下是爹爹亲手打来的,可他的背后娘娘也有出力,娘娘绝不是那种安然待在后宅无所事事,只等丈夫荣耀之后坐享其成的妇人。”
“嗯。”苏徽点头。懿安皇后的功绩他是知道的,他也不像这个时代的人那样,会对懿安持有偏见。
“……更何况嫡庶有别,寻常大户人家小妾生的孩子,都需认嫡母为母亲,这后宫中不论是哪个妃子诞下了皇子,他登基后还是得封娘娘做太后。”嘉禾继续道,也不知是在说给他听,还是在安慰自己,“皇家开枝散叶,我很高兴。从万寿亭回来这一路上我都是欢喜的,可临近坤宁宫,我却又开始害怕了。”
她举目遥望着远处的坤宁宫,高耸的屋檐在夕阳下如同华丽耀眼,又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娘娘肯定会难过的,可是为了江山社稷,她不得不难过。”
第8章 、
事实上在嘉禾回到坤宁宫之前,杜皇后就知道了贤妃有孕的事。
这皇宫上下没有什么能够瞒得过她的,太医才给赵贤妃断完脉,便有人急着到坤宁宫通风报信。
杜皇后听闻之后既没有惊讶,也不曾伤心——只有嘉禾这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才会轻易伤心,到了她这样的年纪,经历的事情多了,心也就逐渐麻木了。
“皇后娘娘。”这时有宦官入内,对她说:“韩国公求见。”
韩国公杜雍,皇后杜银钗的兄长,当朝国舅。
“临近黄昏,真不会挑时候。”杜皇后恹恹的看了眼窗外天色,“宣。”
杜雍亦算是夏国功勋旧臣之一,比起郑牧、李世安等名将来说,他在战场上并没有什么卓著的功绩,他的本事在于内务,如果没有他在后方供应粮草,便没有郑牧、李世安的北伐之功。
出于对杜雍的感激以及对皇后的信任,皇帝在登基之后给予了杜雍不少的特权,其中一项就包括不经宣召即可入宫之权。
但说实话近些年来杜皇后与这个兄长的感情也淡了,乍然听闻杜雍求见,她心中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在想——她的兄长恐怕是有求于他。
果不其然,杜雍进宫是来找她哭诉的。
皇帝厚待杜雍,不仅给了他爵位,还封了他一堆的官衔,但那些所谓“少保”、“大夫”之类的都不过是名头听着好听的散官,真正赋予他实权的,是“户部尚书”这一职。
所谓户部,天下财物之枢纽,他任户部尚书,等于是将万民之财都握在了他的手中。
四月初四皇帝那一道诏令下来,他又多了一堆名号响亮但并不实权的虚职,却丢了户部尚书这一官位。
按照皇帝的说法,是念他年老体弱,恩准他暂时归府休养——还未到五十岁、身体强健、一顿能吃好几碗饭的韩国公在接到圣旨那一刻,恨不得冲进宫内摘下冠帽让皇帝看看他近乎全黑的发髻。
“我知道阿兄正值壮年,有心为君上分忧,一展宏图。”杜皇后隔着纱帐,慢条斯理的劝自己的兄长,“让阿兄安心在府中不问世事,阿兄必然是不甘心的。可是,阿兄你该清楚,身家性命与一时荣宠,究竟哪个更重要。”
杜雍清楚坤宁宫中除了他妹妹的心腹之外就没有旁人,因此抱怨也抱怨的放心大胆,“宋太.祖要杯酒释兵权,也不过是夺武将们的兵权,赵普还是好好的当着宰相,替他打理天下。臣不敢自比名相,然臣兢兢业业操持户部事务多年,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