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公主,她不像皇子那样从小就有接触前朝的机会。
她认不全自己有哪些臣子,也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些人相处,因此据史料记载,她在即位之初便陷入了被动,几乎成了任人摆弄的傀儡。
后来她才渐渐的找回主动权,试着运用她的智谋与朝臣、外夷以及她那个野心勃勃的姐姐做斗争。
几乎后世所有研究端和政治史的学者都承认,惠敏帝是个颇有头脑的政治家,如果不是她的性别和阅历限制了她,她一定不会惨败。
能早些和自己的大臣打交道也是好事,这样好歹能提前为她的君主生涯做准备。苏徽心想。
他并不打算更改历史,也早就在心底认定了嘉禾二十五岁早亡的命运,但他私心里希望嘉禾未来的日子能够好过些——这份私心,他自己都未完全意识到。
昆山玉不知何故留在了原地没走,按理来说,他将嘉禾送到这里就够了。可是看他的架势,他好像还要和苏徽一起等着嘉禾回来。
苏徽瞥向昆山玉的目光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好奇,毕竟这也算是他的重点研究对象之一。
昆山玉也看向了苏徽,这年才十五岁的少年容颜清隽,风姿不俗。后世有关他的影视作品不少,扮演过他的都是高颜值高人气的男明星,可那些人和眼前这个少年比起来,一则是缺了少年人的灵气,二则是少了这份出身于名门之家的贵气与温文。
这就是让未来的惠敏帝都动心的人。苏徽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远远望向嘉禾,心情略有些复杂。
这时昆山玉也在观察着苏徽,沉思片刻之后,他开口说道:“这位公公瞧着面生,敢问是近年来才侍奉于公主身边的云乔公公么?”
“嗯,我是。”苏徽记得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化名是叫“云乔”,平日里嘉禾每天都叫他云乔,他习惯了,可这名字如果从昆山玉这种陌生人嘴里说出来,他便感觉有些不大适应。
不对,只是在昆山玉面前感到不适。也许是因为这人恰好不讨他喜欢。
至于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这人……苏徽暂时懒得去想答案,总之昆山玉站在他身边,他便有种说不上来的烦躁。这种烦躁的感觉并不强烈,所以他一时间也没意识到不对劲。
“昆公子似乎对公主身边有哪些人很是清楚。”研究历史的人最重要的对蛛丝马迹的敏锐,昆山玉只是一个外臣,就连宫里的赵贤妃都未必清楚嘉禾身边有那些宫人,可昆山玉却能叫出苏徽的名字。
原来他已经这样有名了么?苏徽心想。这可不妙。他是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万一哪天过于高调被这个时代的史官记入了史册,或者不慎玩脱了干扰了历史,那他就麻烦了。
在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前,时空机的科研人员告诉过他,历史如果发生改变,将会酿成毁灭性的后果。
总之昆山玉对嘉禾的过度关注,让他颇有些不快。
杜皇后斜倚在贵妃榻上,懒洋洋的摇晃着泥金牡丹团扇,听着窗边豢养的画眉清鸣。
她被禁足的时间并不算久,不过七八天而已。说是禁足,然实际上她宫内一切用度都不缺,唯一让她不舒坦的,大概只有皇帝的态度。
嫁给皇帝这么些年,她还是第一次蒙受这份屈辱,昔日那个乖巧跟在她身后,会软声细语哄她高兴的小少年终究还是彻头彻尾的变了副模样。他竟敢听信旁人构陷而下令处罚她,还放出要废她的风声来,呵,吓唬谁呢。
“娘娘。”珠帘被掀动,叮叮当当的声响惊着了笼子里的鸟儿。宫女大步走来,跪倒在了她的面前。
中宫的女官与宫人一向谨慎礼节,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他们却也放下了往日里从容不迫的风仪,脚步变得急促,一言一行之中都透着焦虑。
他们都以为,皇后就要失势了。
杜皇后懒得责怪他们,这世上沉不住气的人多得是,没必要太过苛责。
“怎么了,慢慢说。”她维持着斜倚榻上的姿势,眼皮半睁,懒懒的问道。
第29章 、
杜皇后被禁足于坤宁宫正殿,半步不得离开。然而对她来说,离不离开都无所谓,她的耳目遍布全宫,区区一道禁足令对她掌控三宫六院毫无妨碍。
她知道自己的长女为了她闯入大牢救出了杜榛,她也知道她的故友郑牧已经前往奉天殿去为她求情了,她还知道,甚至就连她一惯温柔乖巧的小女儿都私自离宫,为了她的事情联络朝臣。
“奉天殿内,陛下还在与齐国公谈话。”
“嗯。”
宫女脸上的喜色却已不自觉的露了出来,
她大概是觉得,有两位公主为皇后四处奔走,又有郑牧为杜后出面说话,她或许很快就能得到皇帝的宽赦。
想到这里杜皇后轻嗤了一声,对宫女柔声问道:“赵贤妃最近过得如何?”
宫女笑意僵住,“听闻贤妃近来一直在安心养胎。”
“嗯,安心养胎啊。”杜皇后轻轻点头,似笑非笑的。
郑牧赶在宫门封闭之前出了宫。
他和皇帝长谈了差不多一个下午,想要说的话都说出口了,至于要不要再叙兄弟旧情——这还是暂且算了吧。
两人谈话时的氛围很是压抑,数年前把酒言欢、醉后同眠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时他们是兄弟,此刻他们是君臣。彼此都刻意保持了一份疏离,而这份刻意的疏离让他们的谈话起初进行的极为艰难。
不过郑牧一开始也就没打算对他“晓之以情”,要保住杜银钗的后位,只需对他“动之以理”即可。
他没有如其他说客一般首先站在杜后的立场去恳求,而是替皇帝详尽的分析了如今的天下大局——乍眼看去,山河已定,但实际上眼下还远远未到可以安详太平的时候。
天下重归一统,百废待兴,可要“兴”起来,并不是件容易事。杜银钗不仅仅是他的妻子,更是稳定天下众多基石中的一部分。
皇帝沉默的听着郑牧侃侃而谈,想起的却是很多年前——那时郑牧是名不见经传的读书人,最好指点江山,他因时政颓靡而在酒肆买醉,醉后赋诗,上骂当时在位的前朝天子,下骂庸碌浑噩的黎民庶人。
骂完之后仰身栽倒,原来是饮酒过度险些猝死。
当时他和他的新婚妻子杜银钗救了他,救完之后这人也并无感谢,只是说着天下要乱。他们夫妇二人照顾了他数十天,那数十天的时间里没少听他“胡言乱语”。后来郑牧身体好了之后独自离去,不久之后,果然战乱绵延到了江南。
之后数年的局势发展,果然如他胡言乱语中的那样。后来他们夫妇又在战火之中见到了他,只是这时的他已换下儒服披上戎装。
因为并非正儿八经的武人,郑牧的骑射功夫其实并不算顶尖,战场上他亲手杀的敌人并不多,但这人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智谋以及对局势的把控。
所以……
所以皇帝敢大胆的将李世安放出北京,却一直将郑牧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郑牧也的确聪明,这些年极力的消弭自己的存在感,莫说离开北京,就连自家的府邸都很少走出去。
没想到,他却会为了杜银钗而再次站在他的面前。
“卿也认为,朕会废了皇后么?”皇帝突兀的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郑牧这样聪明,竟也看不出当今局势?
他曾经陪着他们夫妇数十年,却不懂他与杜银钗的感情?
郑牧苦笑,只叹着气说道:“陛下,皇后娘娘终究是个女人。”
君臣相对无言良久,后来他们又聊了一些话,但具体说了什么皇帝记不得了,郑牧什么时候走的他也记不得了,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金殿之内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在与郑牧谈话之前屏退了侍从,此时殿内没有一个宦官,自然也就没有人来为他点亮灯烛,只有黄昏的夕阳透过窗纱斜照,殿内一半笼在阴影中,另一半如同火烧。
“荣靖公主求见。”梁覃尖细的嗓音响起,打破了皇帝的深思。
“让她进来吧。”皇帝这才想起他的女儿已经在殿外等了他一个下午了。
紧闭着的大门被推开,宦官们在打开门之后便垂首侍立两侧,荣靖公主踩着如同烈火一般的夕阳大步走进殿内。
“拜见陛下。”她郑重的向自己的父亲行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