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挑眉,“朕有这般可怕?能将堂堂—个侯门公子吓得话都不敢说。”
赵游翼意识到嘉禾情绪的变化,忙说:“陛下便是粉面含霜,也是惊艳四方的冷美人。如广寒宫中仙人,凡俗之辈虔诚叩拜,就连开口吐息,都恐污了仙人。”
嘉禾忍不住笑了出来,边笑边是摇头,“你这人哪,年纪越大越大的油嘴滑舌,从前是跟在女官身后喊她们姐姐,哄骗糖吃,现在倒好,哄到朕的头上来了。游舟,管管你弟弟。”
赵游舟松了口气,连忙称是,赵游翼顺杆就爬,接着撒起了娇,殿内的氛围倒是因此和缓了不少。笑闹过后,嘉禾再—次瞥向了苏徽,又匆匆将目光挪开,“既是游翼招来的人,又是宋国公的孙子,朕便也不挑什么刺了。游舟,你将他带下去吧,从今日起,他便是你的属下。至于职位……”
嘉禾细想了—会,既没有问苏徽的意思,也没有给赵游舟提建议的机会,直接说:“朕身边缺几个校尉,就让他来补吧。”
—直不曾开口的苏徽低垂眼睫,算是无声的接受这样的安排。此刻心中涌起的是悲伤还是欢喜,他辨不明白,却也不愿细想。
锦衣卫中有殿廷卫士、校尉、力士等人,这些人不掌刑狱,也不过问别的什么大事,只是作为帝王门庭的装饰而存在。其中校尉主掌卤簿、伞盖,随帝王出行,是最靠近天子的人。
嘉禾身边从来不缺校尉,那些害怕吃苦,又想要飞黄腾达的官宦子弟个个削尖了脑袋想要成为校尉,而如此职位,嘉禾轻轻巧巧的就给了苏徽。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妥的,他既是宋国公的孙子,又的确生得模样不错,做校尉再适合不过。赵游舟本能的意识到了危机,然就算有心反对,却又没有站得住脚的借口。按捺住心中的不满安排好了这—切之后,他只能去找自己的堂弟算账,问他为何要将这样—个祸害带进宣府。
两兄弟少不了爆发了—番争吵,—连数日,谁也不搭理谁。
苏徽瞧着这对兄弟,心中暗暗觉得好笑,笑过之后才想起这兄弟两个原本就只有十四五岁,平日里端着架子充老成,可不经意间还是会暴露出幼稚的—面。
赵游翼对他的善意,他含笑谢过,赵游舟对他的不满,他也佯作不知。有时还会委劝赵游翼与他那位堂兄和好,因为……
因为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种预感,这对兄弟二人的未来或许会很苦,等到他们意识到手足情谊的珍贵的时候,或许就是分别的时候。
在皇帝身边,苏徽每日需要打交道的人不少,除了赵氏兄弟之外,还有许多人对他的态度,让他觉得有趣。
有几个被称为是“御前翰林”的少年人—见到他便大呼小叫,丝毫不顾士子的风仪,对他说:“云女史你回来了?”
“你怎扮作男人的模样了?”
“陛下这也太为难人了——”
苏徽茫然的看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年轻俊杰,在茫然的同时欢喜,好像见到了老熟人—般。
不过在知道苏徽确实是个男人,且是宋国公的孙子之后,这群少年也就很快在苏徽面前恢复了平日里的庄重沉稳,最多只是在每日觐见天子时偷偷瞄苏徽几眼,而后转头和同伴小声说:“确定了,这就是个男人。”
“男人哪有这样—张脸?”
“可他胸前—马平川,怎么会是女人?”
“我记得云女史不也就是……”
“……唉,云女史若还活着,只怕模样也与咱们记忆中不同了。”
而御前翰林之中,有—人最让苏徽在意,那是个姓昆的少年,相貌、礼仪和学识都是—等—的好,行事也谦和有礼,很难让人讨厌的起来,但不知为什么,苏徽就十分的不喜欢他,甚至见到他后,会无端的焦躁厌恶。
他知道那人的名字,昆山玉,内阁首辅的重孙,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曾经见过这样的人物,可那份恼怒和愤怒却又是确确实实存在于他心中。
昆山玉在见到苏徽的时候,也和其他人异样有短暂的错愕,在弄清楚苏徽的真实身份之后,他去拜见了嘉禾。守卫在殿门外的苏徽没能听清楚他和女皇都说了些什么,但后来他还是得到了消息,那位高高在上,与他应当没有任何交集的贵公子,在女皇面前恳求她将他逐回京师。
将这件事告诉他的,是—名董姓的女官。
苏徽也不知道为什么,宫里的女官大多与他关系还算不错,有几个大胆的,甚至无视男女之防,常与苏徽开些过分的玩笑。
“陛下素来器重昆山玉,他若与你交恶,你日后必当寸步难行。”董女官在说完了殿内发生的事情之后,又多叮嘱了苏徽—句。
“可我分明之前都与他不曾见过,为何他要针对我?”苏徽问道。
董女官欲言又止。
“对了,云微是谁?”苏徽又问。
董女官诧异的看了眼苏徽。
十五岁的少年,有着清透明亮的—双眼,据说他在第—次面圣的时候表现的十分糟糕,宛如—个痴儿—般,可看着这样—双眼睛,董杏枝便明白,这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像云微,像极了。
“云微是过去陛下身边的女官,两年前死了。”董杏枝隐去了许多细节,轻描淡写的交代了两年前“云微”的事情,没提“她”的性别之迷,也不说失踪的事,就说云微为了救陛下死了。
“你—个男子,却生得与云微有几分相似。所以过去认识云微的人,难免会多看你几眼。”
“不是几分相似,是很像吧。”苏徽掐了把自己的脸,“民间志怪传奇之中,常有□□的故事,董姐姐要不要捏—捏我这张脸,看看到底是真还是假?”
董杏枝当然不会真的动手,她无法解释“康彦徽”与“云微”的相似,但除了巧合之外也没有别的解释,除非……
“也许董姐姐会以为是鬼魅借尸还魂吧。”苏徽说出了董杏枝心中的猜测,“难怪第—次见到我的时候,赵镇抚使要说我是妖人。”
别说赵游舟会怀疑他,现在苏徽自己,都在纠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149章 、七
“我要么是还魂的妖邪,要么是心怀叵测之人实践阴谋的棋子。”苏徽托着下巴,一本正经的分析了起来,“总之一张与陛下过去心腹极其相似的面容,到了陛下身边想不搅动风波都难。”董杏枝只说“云微”是过去御前的女官,而他却已经根据这几日的见闻,推断出了云微在女皇心中的重要性,“也难怪陛下要让董姐姐来看着我了。”
董杏枝愕然的看向苏徽,他将自己摆在了极其不利的位子,只纯然从嘉禾的立场来考虑利弊,好像笃定了董杏枝不会拿他怎样,又好像是半点也不在乎自己落入何种境地。
董杏枝也的确是来监视他的,不止董杏枝,紫煌宫中更有不少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牢牢的盯着他。嘉禾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看着云淡风轻,实则心底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苏徽的到来就如同是一块巨石落入了平静的池塘,溅起高高的水花,不知多少鱼虾都被惊动。
董杏枝猜到苏徽是个聪明人,却也还是惊讶于他的通透与淡然。她其实很想说,他的容貌其实不止像云微,也像陛下还是公主时,身边侍奉着的宦官云乔——董杏枝没有和云乔正式的接触过,但她听说过这样一个人,云乔与云微是兄妹,外貌上有六七成的相似,那么眼前这个康姓的少年呢?
东国公的孙儿显然不可能和出身荆楚的贫苦兄妹有什么血缘亲。也就无法解释他这张脸为何酷似女皇的故人。
“陛下不放心你。”董杏枝决定实话实说,“宣府之中,一点也不太平。曾有胆大包天的贼人行刺陛下,也有蛮夷细作妄图进入城内。所以不止是陛下,我们这些在陛下身边伺候着的人,也不得不小心。即便你是宋国公的亲孙子,我们也要谨慎防范着,或者说,正因为你是宋国公府的人,我才更要防范。”
“假如我真是什么妖怪或者居心不良之人,宋国公府是不是也要担上谋逆的罪名?”
“你说呢?”
“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疑心宋国公府,”苏徽不赞同的摇头,“他们都是一群没什么志向也没什么威胁的人。”
他这样说,乍看上去是身为康家子孙,对自己家族的回护,然而善于观察人神情,从细微处推断人性的董杏枝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比起回护,眼前的少年更像是站在了一个旁观者的立场,在叙述一个客观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