凇云先生撂下茶杯,“你认真地看过回信了吧。这里有任何一个字,表达舒彩对你有朋友以上的情谊了吗?”
宫飞絮低头扫了一眼,摇了摇头。
“她既然拒绝你了,就请你放弃她、尊重她。”凇云抬手轻揉着额角,“舒彩的回信尊重、礼貌,但也明确、坚定地表达她对你只有同窗之情,也没有打算与你发展朋友以外的关系。这是一个体面的拒绝,也应该有个体面的结局。”
对于这个回答,宫飞絮显然有些难以接受。
“当然,如果你想要追求舒彩,那也是你的自由,我自然不会干涉。但是……”凇云沉声道:“于你而言,舒彩这个人,做朋友比做情人更‘划算’。我说的,你可以好好想想吗?”
宫飞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凇云知道这些话宫飞絮听进去了,松了一口气道:“那我就留个功课吧。你还差一个人没有写。写完,你这个学期的理论指导课就结课了。”
“我……都写了啊!没落下谁啊!”宫飞絮从来就没这么听话地完成过一个任务,说他有错漏,他真的感觉自己冤死了。
“还有你自己。”凇云笑道:“是则彰,非则审。去好好看看自己。”
夜深了,宫飞絮告别凇云先生,领了宵禁的扣分红叶子,回到神木塾的宿舍。
小客厅的墙上悬挂着积分木板,宫飞絮在自己的名字下,用小钉把红叶子钉起来,他那红彤彤的一大片,比其他四人加起来都要多。
太晚反而无法入睡,宫飞絮索性提起笔,开始书写他这个学期的最后一篇理论指导课的作业。
他好像写不出夸奖自己的话,他开始怀疑自己,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多少是他自我感觉过于良好的错觉呢?
这可能是宫飞絮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心中也有一小块自卑存在着。即便承认这一点十分困难,但事实如此。
冬日的长夜漫漫,但也总会走向天明。
神木轻轻敲开了宫飞絮房间的小窗,戳了戳因为困倦有些打瞌睡的宫飞絮。
23个信封被细麻绳扎好分成两摞,是众人早就写好给宫飞絮的回信。
宫飞絮的变化,每个人都看在眼里。
【大火怡欢楼,燃木落梁头。何人为我挡,雁翎秋水鸿。】
“文豪”阿尔瑟写的那平仄有误的叙事长诗,宫飞絮只看清了这两句,后面的文字,已经被眼里打转的泪水模糊。
☆、何处故园何处归
神木塾十六层,1603天乾组学生宿舍。
假期到了,来得及赶回家的人都回家过年去了,整个神木塾上下都冷清了很多。
玄子枫刚刚在凇云的功法指导课上突破四段中阶,兴奋劲儿还没过去,灵力前所未有的充实。平日里蛊虫带来的那些浅眠、疲乏、浑身泛痛的副作用,全都消失了一样。整个人都耳清目明、精神焕发。
——好似舒彩附身一样神清气爽。
而且攻略凇云这么久,终于有了第一次单独相处和实质上的身体接触,卧底鸡仔也算是朝着任务完成迈了一步。
玄子枫美滋滋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想要来一个小周天巩固一下灵力。
然而,就在他关上门的一瞬间,一道尖锐的耳鸣贯耳而过。
整个大脑被一线贯穿,随后似乎开始跟着耳鸣的频率一起共振一样。天地开始颠倒、混沌,四肢不再受玄子枫自己的控制。
皮肤下,密密麻麻的蛊虫开始游走,奔向玄子枫的指尖。
在脑内的尖啸声中,玄子枫跌跌撞撞地拉开椅子,颤抖的双手控制不住力度,摸索着桌子上找寻什么,而这些行为都不是玄子枫的本意。
终于,手胡乱地拉开了抽屉,找到了纸笔,可是玄子枫的墨水瓶刚好空了。
一阵更加剧烈的疼痛碾压过大脑,玄子枫眼花了片刻跌坐在椅子上。
反手握住蘸水笔,玄子枫的右手被蛊虫牵引,将尖锐的金属笔尖,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左臂,笔尖吸取着涌出来的血液,在纸上留下笔迹。
在浑浑噩噩中痛苦万分的玄子枫这才反应过来。
——是聆风堂的密文。
当聆风堂有重要的任务命令,而暗探处于紧急状况,不能通过常规方式受命时,体内的蛊虫会被下蛊人远程操作,控制暗探的身体,令其写下聆风堂任务密文。
被蛊虫强行控制身体的玄子枫扭头,“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落在桌上。右手的笔尖追着这摊血蘸了蘸,在纸上继续留下血书。
蛊虫与身体的博弈之下,玄子枫的痛苦愈发难以承受。
密文写到一半,玄子枫两眼在黑白交际当中彻底失去了光芒,靠在椅子上抽搐了几下,头一歪便晕了过去。
蘸水笔顺着指尖掉落在地,把血珠飞溅在了隔绝神木的地毯上。
不一会儿,一道身影推开了玄子枫的房门。
来者看了看椅子上昏迷不醒的玄子枫,把玄子枫一脚踹到地上。
“真是废物!”
来者冷哼一声,捡起笔,沾着玄子枫的血液,将剩下一半的密文写完。
随后,那人将一切归为原位,关上了玄子枫的房门。
不知过了多久,玄子枫缓缓醒来。
他有些跌跌撞撞地从天地颠倒的错觉中起身,开始破译聆风堂的密语。
“急,速归……复命,石茅……村驿站、一月……”
玄子枫迅速从灵玉佩中取出一个火折子,阅后即焚。随后处理好血迹和伤口。
——暗探不能留疤。
撒上会引起剧痛但可以快速愈合、预防伤疤的药粉,玄子枫咬紧苍白的嘴唇,在床上躺下,怔怔地盯着天花板。
石茅村,废弃驿站。
这是个抱玉城相隔两座城的荒村,玄子枫借假期回家祭祖为由,给严洛递交了请假单,暂时解除了禁足、拿回灵玉佩,这才出来复命。
玄子枫单膝跪地,对着那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埋下头。
“属下玄子枫,参见教养大管事。”
——怎么有点别扭?
其实玄子枫是有点不适应的,从小跪各类大管事、小管事、前辈跪到大,结果在响玉阁一年半没怎么跪过,突然觉得现在的模式让玄子枫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感。
——莫非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玄子枫,要不是本管事传了密文,你就不打算主动联系聆风堂了吗?怎么,响玉阁的日子过舒坦了,不想回来了吗?”
玄子枫急忙道:“回大管事的话,抱玉城与响玉阁戒备森严,弟子言行皆在神木神识的监督之下,实难传递消息而不暴露。”
玄子枫从灵玉佩里掏出一份整理好的资料,呈上。
“响玉阁入阁考试内容、防御阵法、机关、轮值排班、阁内长老信息、教学内容都在这里,请大管事过目。”
大管事上前,翻了翻玄子枫交上来的任务报告。
空气中静谧得可怕,只有大管事翻页的声音。
玄子枫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怎么回事?
玄子枫记得清清楚楚,堂主当初给他的任务复命的时间是三年。只要三年后他玄子枫能给凇云吹上枕边风,并且带回来完整的响玉阁教育体系,其余的堂主并不关心,也从未催促过玄子枫频繁传递消息。怎么大管事会突然发难?
等到玄子枫的腿都麻了,那份报告才被翻到了最后一页。
大管事冷哼了一声,将那一份情报摔在地上。
——完。
玄子枫下意识的一哆嗦,在心里大呼糟糕。
“怎么,你对本管事,有意见吗?”教养大管事的语气阴森森的,听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冷。
迎面一鞭子向着玄子枫袭来。玄子枫下意识地要去挡,却在出手前一刻按下自己的战斗本能,只是右手微微颤了一下。
——艹,抗挨打能力有点下降。玄子枫疼得无声地倒吸一口凉气。
有着暗刺的鞭子打在玄子枫的肩膀,几层厚的冬衣都被挂破,露出一道血痕。
“想不到啊,去了一趟响玉阁竟然还学会给上司穿小鞋了?‘响玉阁对弟子的管束更为灵活、得当’。怎么,你是说本管事教养失当了?”
“大管事明鉴,属下并无此意。”
——你大爷的,对您的工作有意见、想改革聆风堂教育的是堂主。您怎么不去抽堂主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