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只枕头冠艳红狭长、后颈披以白扇黑边羽的白腹锦鸡扑棱棱向翼檐亭飞来。
见此,凇云心底一惊,在橘淮全然没有注意之时,盯紧那只不知好歹死活、偏要凑过来的白腹锦鸡,赤瞳微闪,用灵幻骗它在远一点的地方转悠。
见那白腹锦鸡在远远的山间跟无头苍蝇一样乱飞,凇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把自己的心神拉回来。
橘淮问:“凇云先生,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用人作为药品的原材料呢?”
略微思考后,凇云轻轻摇摇头,“不知。”
“很简单,因为现在用人,比用灵兽要‘容易’。灵兽的数量急剧减少,大荣和森坦斯的禁猎限猎规定愈来愈严。尤其是森坦斯,有些地区甚至用强力阵法隔离灵兽的领地。”
听到这儿,凇云和严洛忍不住对视了一眼。被麦蒂斯山脉护山大阵支配的恐惧,还萦绕在他们心头。
橘淮继续道:“在这种情况下,用‘人’就显得划算很多。比强大的灵兽好欺负,身体又能迅速地吸收天地灵气。再加上驭灵师办事,普通人惹不起、官府不敢管,倒是杀人比杀灵兽还好摆平。”
“在有些驭灵师眼里,普通人的命已经比灵兽的命要‘贱’了吗?”凇云的眉头蹙得紧紧的。
长叹一声,橘淮也露出几分愁容,“可以这么说吧。而且,我感觉有些宗门,开始……怎么说,有些奇怪。”
说着,橘淮将一本名为《天地精粹论》书放在凇云面前,沉声道:“这是杻阳峰弟子的东西。”
书页被灵力翻到了指定的一页,凇云和严洛垂眸看了几行,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变得极为凝重。
……夫人者,万物之元也。人掌天道之极、通真理之秘,以治万世。
然人生而不同,有高下贵贱。贵者眷于天地,有灵有力;贱者困于泥涂,无灵无力。此贱人之存,污秽流其血脉……宜清理之……
严洛的手有些颤抖,“这书的意思是,除了驭灵师之外的人,都是劣等人种?都该被‘清理’?杻阳峰这是……”
凇云道:“杻阳峰推崇纯元素灵能,追求血统纯正,门内弟子只与纯元素灵能者通婚。殷其雷和卓瑛的联姻也是这样。只是杻阳峰向来眼高于顶,不管外事,都是自己折腾自己。怎么这次……”
沉吟片刻,凇云问:“宗主阁下,这书是怎么回事?”
“半年前,我们试图救治一位受伤的杻阳峰弟子,可是他被灵兽所伤过重,我们也无能为力。这是清点遗物时发现的,在交还尸体与随身物品前偷偷拓印下来。至于此书到底是这名弟子的私物,还是杻阳峰出品,无从得知。”
在征得橘淮的同意后,凇云和严洛迅速地浏览这本《天地精粹论》。
里面的言论包括但不限于:驭灵师是优秀种族而普通人肮脏低下、女子的本职是繁衍没有能力承担其他工作、知识与金钱应该垄断在少数驭灵师手中……
读着读着,凇云在字里行间找到了一丝熟悉的酸儒味,“我总感觉这书不像杻阳峰的风格,怎么有点……宏剑宗的味道?”
瞥一眼书页,橘淮冷哼一声,“所以,这可能不是某个宗门的行动,而是几方势力各有所求,便蝇营狗苟、同流合污,整出来这么一出腌臜事。”
凇云若有所思,“除了杻阳峰和宏剑宗,可还有其他宗门有可能参与此事?”
无奈地摇摇头,橘淮道:“只能说,很多门派都有嫌疑,包括很多‘正派’的宗门。不知道聆风堂那边对这事儿了解多少。”
“聆风堂”三个大字砸下来,惹得凇云心惊肉跳。凇云脸上稳如老狗掩饰着自己的心虚,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正在林中乱飞的白腹锦鸡。
正巧橘淮也偏头向山涧看去。
橘淮黛眉一蹙,疑惑道:“小逸今天是怎么了?飞得跟个蛾子似的。”
“宗主阁下,这鸟是……”凇云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对。
“是与我有契约的灵宠,我记得凇云你是喜欢小鸡仔的吧,书上画的那些小鸡都蛮可爱的,霜叶山的孩子们也很是喜欢。哎,要不,我把小逸叫过来?他应该会很亲近你的,小逸!”
话中的无心之言,搞得凇云的心一会儿提起、一会儿放下,来来回回折寿得很。他赶紧解了灵幻,让那“蒙冤”的白腹锦鸡回应橘淮的召唤。
就在这时,一位霜叶山的弟子有要事与宗主相商,橘淮便留下小逸陪伴凇云与严洛,暂时离席。
抬手抚摸茶桌上花里胡哨的白腹锦鸡,凇云苦笑着回头,对严洛道:“原来是灵兽,我刚刚还以为是玄子枫。”
严洛也捏了一把冷汗,“我也以为是他。”
还好那整日作妖的卧底鸡仔目前也只能跟凡兽玩玩,但凡沾上一点灵力的都不会听他的。
“刚刚多有得罪,小逸公子莫怪。”凇云哭笑不得,掏出一捧灵槐米,喂给小逸赔罪。
白腹锦鸡也迷迷糊糊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圈奇怪的东西又突然消失了。不过有天地智灵可以亲近、还有藏着精纯灵力的灵槐米送到嘴边,人家小逸还是很开心的。
凇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他所著的《看世界100问系列》《小小驭灵师系列》已经成了霜叶山育幼园的必读课外书目,广受霜叶山新一辈小孩以及家长的喜爱。
“看过书的也都算半个师徒,那群孩子喜欢就好。”凇云有些满足地笑着,招呼严洛来一起喂鸡。
严洛看着这只长得花里胡哨、奇形怪状的白腹锦鸡,怎么看怎么觉得丑。也不知道为什么审美一向在线的凇云,为什么稀罕这奇葩玩意儿。
橘淮并没有让凇云等太久,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除了违禁灵药的事,凇云和严洛还要代表响玉阁与霜叶山商谈灵药采购的生意。严洛自家母上大人毕竟是通行楼的铁腕一把手,此行中他也是交易的一杆秤。
双方都是老奸商了,本来都做好了博弈一番的心理准备。但出乎双方意料的是,这次交易竟然谈得坦坦荡荡、十分顺利。
响玉阁自然是想与天下第一药宗、医宗交好;霜叶山对于奇葩宗门的势力也有几分忌惮,毕竟这是个能包了銮钖匠造的主儿。没多久二人就代表各自的宗门,达成了互惠互利的协定。
橘淮细细地扫了一眼药品的单子,似乎是有意无意说了句,“我还想与凇云小友谈一谈聚宝震灵丹的事情。”
提的是“聚宝震灵丹”说的是“春时祭”。
严洛自然是听得出这里头的话外之音的。
原本,照响玉阁的规矩,他此行存在的意义就是监督凇云和橘淮的交易。按理来说,严洛是应该时时刻刻都跟着他们的。
但对于严洛来讲,职责之外他更希望自家老师能得到霜叶山的救治,他不想看着凇云日日靠灌灵药过活。所以,严洛“冷酷无情”地无视了凇云的眼神暗示,挥一挥衣袖行礼告辞,把药罐子先生扔给橘淮。
凇云只能苦笑,默默地喝口茶水,撸一撸赖在他怀里不走的白腹锦鸡。
橘淮淡淡开口,“清平暑假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他不想宗门的事情牵扯到你们的师生之谊。所以,我跟你提这件事也不是以霜叶山宗主的身份,只是作为一个家长,感谢你对清平的教导。”
这话有些出离凇云的意料,他没想到那个将偌大的霜叶山管得井井有条、在各大门派中毫不落下风的橘淮,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他总是下意识地认为,一门心思扑在大事上的人通常会忽视儿女的感受。
“世界很大,不只是霜叶山一个山头。清平需要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我又害怕他会走偏。这几次放假回来,看到他不但没长歪,还成长了这么多,我也就放心了。”
似乎是想起了橘清平,橘淮不由得笑了。
那慈爱的神情落入凇云眼中,不知为何让他心里多了些杂乱的想法需要厘清。他需要思考一个问题的答案,一个在心底隐隐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说明来龙去脉,橘淮也让凇云不必有顾虑和负担,像是寻常医者那般询问凇云的身体状况,“身上外露的部分没什么明显的魔纹,是春时祭没成还是用化形术藏起来的?”
“春时祭是成了的,我当时全身都是魔纹,只剩下半张脸是干净的。现在身上没有魔纹,是被我消掉了。”凇云如实回答,作为病人对医生遮遮掩掩反而会耽误事,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