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凇云先生又怎么可能是“没本事的人”?
玄子枫突然发觉,“毕生所学”这四个字,真的很重、很重。
宏剑宗的绝学,自脱离宗门后不能再用。而他的博学多识,又是行走天下时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伤的成果?
凇云十六岁就被逐出宗门,他很早就失去了在长辈照拂下学习的机会。凇云是整个神木塾的“鸡妈妈”,但谁能在凇云的成长中承担“鸡妈妈”的角色呢?
将尚且年幼的凇云扫地出门的宗门不能,任由儿子无家可归、多年以来从未过问的父母也不能。
没有的。
没有谁能给他遮风挡雨,没有谁会引导他慢慢长大,没有。
对于神木塾的管理,凇云在放任自由和管束之间,如履薄冰般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他是真的在拼尽全力,把他能给的、最好的,都给了学生。
那一刻,玄子枫好像隐约懂了,凇云为何而哭。
……
挥别雪国,化形术给凝空覆上棕色或是黑色的伪装。白雪银装变成了红花绿柳,小刀子一样的北风变成了和煦宜人的东风。
大荣东部,丘阳城,素兴钱庄。
“哎,安老板,城南那边您去看过没有?听说这几日来了个巡演的戏班子,啧啧,那叫一个厉害,中原、西域、西洋的曲子都能演,杂技、马戏都是没见过的新花样儿。”
商人模样的胖男人讨好地笑着,一边搓手一边向柜台后的紫衣男子搭话。
被称为“安老板”的男子披着紫色印花大袖衫,正在查账本。他看上去才刚弱冠的样子,实则已经二十有五,凤眼流盼、唇若樱珠,生得一副华丽妩媚的好面孔。只是此刻没什么表情,显得疏离又慵懒。
安老板提起小毫毛笔一画,抬头,似笑非笑地说:“哦,那与我何干?与何老板该还的钱又有什么关系?”
何老板脊背一凉,心里打起了鼓。
在丘阳城经商办事儿的都知道,素兴钱庄的安老板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虽然安老板看上去像个花瓶,以前也确实是锦华楼的小倌,但他的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也是出了名的。若是办事规矩,双方互利互惠;若动了歪心思,就别想在丘阳城混。
明明天气才刚刚转暖不久,何老板的额头竟隐隐冒出来冷汗,“这不是眼看着城主家二少爷要过生辰了吗?鄙人提起这个也是为安老板分忧啊!”
安老板合上账本,玉手一摊,立即有小厮恭恭敬敬地奉上茶水。
碗盖一推茶沫,安老板喝了半天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继续。”
“哎!得嘞。”何老板十分狗腿,“您说丘阳城里什么是祁二少没见过的?生辰宴上若都是听腻了、看腻了的旧玩意儿,岂不扫兴?”
茶杯在桌上一撂,安老板用鼻子笑了出来,“管它新的旧的,我给他过生辰,他敢不乐意?”
“是是是,安老板说得是!”何老板说错了话,吓得心肝皆颤,赶忙迎合着。
祁二少跟安老板的事儿得有快十年了,何老板随口提的“旧玩意”,可是实实一巴掌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
安老板也懒得跟姓何的计较,问:“那个巡演的戏班子都有什么绝活,何时有场子,怎么联系?”
见此,何老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方才那些只是下马威而已,吓唬完了就该哄了,安老板大手一挥,给姓何的宽限了十日,把人给打发了。
丘阳城,城南。
整个丘阳城上下的娱乐场所都在城南,勾栏瓦子、夜市小贩简直是花样百出,热闹得很。还有西洋那边流传过来的阶梯剧院。
不像其他地界,西洋戏进入东边儿的丘阳城只有两三年,民众还不太买账,只有来大荣经商的西洋人才会偶尔看一看,剧院老板愁得大把大把掉头发。
本来,剧院老板都准备好及时止损、把这地儿拆了换其他营生。
可没想到那巡演的剧团是真有本事,先是在露天的街边吸引了一大批观众,又把这些金主们引到剧院。
原本冷清凄惨的阶梯大厅变得场场爆满,还养活了门外一圈黄牛票贩子。剧院老板总觉得这是一天大的馅饼,冲着他的脸胡乱地拍。
见一雪发赤瞳的俊美男子走来,剧院老板眼角的褶子笑得跟折扇的扇骨似的。
“哎!这不是账房先生吗?怎么不见芋老板?”
弥勒身的还是凇云是“老芋头”;懒得用化形术变化全身时,他就是巡演剧团的账房。
“他今天休息,有什么事情需要转达吗?”凇云问道。
剧院老板连忙道:“没有没有!不敢劳烦芋老板。对了,您是不是想在丘阳城转转,需不需要我遣一个小厮伺候?”
凇云笑着婉拒,独自一人离开剧场。
神木塾一行人一路南下,回到了大荣境内。他们打算先去往东侧,再向南江地区移动,进而到达南海,最后向西北进发,去往西域诸国。
这帮学生都是头一回自助组团出远门,非常成功地在到达霜叶山之前,不出凇云所料地花超了预算。
不过凇云和严洛早就在出发前严正声明,就是弟子们全都饿成鸡肉干也不会掏一分钱的。
面对无情的铁母鸡和铁后妈,大家能怎么办呢?
——生活着实不易,丘阳城里卖艺。
今天晚上轮到玄子枫、舒彩、南泽恩熙三人休息,不用上台表演。闲不住的三人组就挑了一间练功房开始名为“切磋练习”的“暴力拆迁”。
反正有最强修理工舒彩在,任凭房间碎成渣了都能给修回去。
躲过一波南泽恩熙扔过来的飞刀飞针,玄子枫叫了一声,“菜姐!”
舒彩正左手翻书,右手摸在地面上发动灵能,应了一句,“干嘛?”
“菜姐你唱首《唤生灵》呗,给我叫只鸟,或者猫猫狗狗也行。”
话音还没落,一颗钝头小弹丸打中了玄子枫的脑壳。
舒彩往嘴里塞了把零食,嚼得“嘎嘣”响,“收费。”
一波暗器雨胡乱地拍在玄子枫身上,南泽恩熙道:“专心。”
还好南泽恩熙拿来跟人对练的暗器都是没开刃的,不然玄子枫早就被扎成筛子了。他无奈地耸肩,用火袖子给南泽恩熙飞过去一颗烟雾|弹和两枚穿心针。
鸡仔用的暗器自然是开刃淬毒的,不然真不够给銮钖嫡系练手。
借着南泽恩熙抵挡的瞬间,玄子枫抬手给舒彩甩过去一个小瓦罐,“酸菜,是森坦斯的方子,你尝尝是不是那个味。”
卧底鸡仔的烹饪水平是获得过五味楼老板认可的,舒彩吞了口涎水默默地收了贿赂。
“吱吱……”
“汪、汪!”
“莫嗷!——喵!”
一首歌的时间,练功房的窗台上密密麻麻堆了半个丘阳城的流浪动物。
丘阳城也是商业大城,比起上街一杆子打过去、十个人里有五个人都是驭灵师的抱玉城,在这里活动的主要是平民。因此,总会觉得这里的居民要和气淳朴些。
凇云的外形太过显眼,他习惯性地小幅度开着“灵幻”。幻境能够影响路人的认知,保证周身五米范围之内不会有常人察觉。
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可以轻松骗过,但被入感控制的烟囱雨燕可眼尖得很。麻黑麻黑的一小只灵活地在空中穿梭,跟着那道雪发玉冠青袍服的背影。
看起来凇云似乎很是熟悉丘阳城的道路,七拐八拐就走进了一条花街,进了锦华楼。
锦华楼。
丘阳城花街里最高级的男妓青楼。
——师、尊!!!你个大骗子!
心分二用的玄子枫被这个大八卦弄得心神不稳,又挨了南泽恩熙一顿暗器暴揍。
别说禁|欲系了,玄子枫差点以为凇云是绝欲系了。
卧底鸡仔那么漂亮一仙鸡,下了药送上门去,收获了什么?
一枚清心决!
——什么小倌能长得比我好看?什么样儿的能有我贴心?
玄子枫可是用冰鉴术察言观色,照着凇云流露出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偏好,调整自己的着装与体型。他敢保证,天下之大,绝对找不出比他玄子枫更是凇云天菜的款了。
就这样,凇云还是去了青楼!
——为什么!!!家花不如野|粪|香吗?!
偏偏这个时候,烟囱雨燕因为黑不溜秋、不够好看,被赶出了“高级”的锦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