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资历比较老,四十出头,和科里的年轻人混得很熟。
“王姐,你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小张做着伤心欲绝地表情嚷嚷着。
王珩扶了扶眼镜,莞尔一笑,“你们要多多关注我的内在美!不要光看我的脸!虽然我的脸皮挺厚的。”
王悦把登记本收好,抬起头调侃,”王医生还是脸皮厚点吧!我们都想多看几眼!”
林芝笑得花枝乱颤,“王医生,一会儿人来了,我们叫您!”
王珩摆了摆手,手插着兜,朝办公室方向走去,助理小张仍不忘回头向着两位护士竖起鼓劲的拳头,“你们要坚定站在王医生的阵营!”
刚进屋,他连办公室的椅子还没坐热,便听见玻璃门外的走廊附近响起一片嘈杂,猜到这是人来了。
他带着小张出门去迎,只见骨科老王主任陪同新任主管院长从电梯门口走出来。
走在前面的人,身高一八五左右,五官深邃,鼻梁挺直,皮肤冷白。穿着白大褂,内里白衬衫,深色领带打的一丝不苟,面容冷峻。
旁边的老王主任脑袋圆圆的,头发没剩几根,像稀疏的枯草,身材矮胖。相比之下,老王主任宛如一个矮胖冬瓜。
老王主任见王珩过来,急忙拉着他,卖力地向韩辰介绍起来,“韩院长,这是咱们科的精英,王珩,B医毕业的博士。一表人才,专业技术过硬。而且写的一手好字,咱们科墙上挂的“医者仁心”,就是他写的。”
王珩看向韩辰,“王主任过奖了,都是大家的功劳。” 韩辰原本只想点头回应,但是一见人,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郑重地说:“你好!韩辰!”
王珩见韩辰伸出了手,也立刻伸出手轻轻回握,自我介绍说:“院长好!骨科王珩!”
老王主任又依次向韩辰介绍科里其他同事,接着又带韩辰继续往前走,各个部门和病房巡视了一圈,临走前老王主任通知星期五晚上科里聚餐。
检查大约一个多小时,最后老王主任带着院长撤了,心惊胆战的护士们才喘了一口气,八卦像长了翅膀也跟着飞来。
林芝站在护士台前,手撑在台子上,眼睛里闪着星星,“太帅了,太MAN了!”护士长王悦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花痴了,我等凡人不要妄想。”
只见小护士撅着嘴,“王姐,不要长她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
王珩对这些八卦兴致缺缺,转身接着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小张一转头,发现对方已经快走到办公室的门口了,迅速快走几步跟上,也跟着回去了。
小张年纪不大,刚来单位不久,对各类事情特别关注。他跟着王珩进了屋,拿起桌上的可乐,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王哥,你觉得新领导怎么样?”
王珩低头翻着桌上的《柳叶刀》,目光紧盯着翻开的书页,连眼皮也没抬,“初见,看不出来”。
“难道你不觉得帅?”
“帅跟我也没关系!”
“王哥,你太佛系了,佛系青年的典范!”
王珩兴趣不高,笑了笑算是回应,又埋头看书。小张对王珩这种温润沉稳,外面闹翻天依然巍然不动的心态,很是佩服。见王珩看书,再说话,就属于自讨没趣了,他意兴阑珊地接着用电脑录诊疗记录。
许久,王珩看书累了,靠着椅背兀自愣了会儿神。他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索性摘掉了眼镜,半阖着眼睛,躺在转椅上一动不动。他望着天花板,注视灯光周围的光晕,仿佛望见了光里的七彩。他抬起胳膊,对着光,伸开五指,光从五指的宽缝挤进来,仿佛在说你挡不住我。
他曾度过的苦痛岁月,黑暗没有光亮。但他相信只要走出来站在外面,光是挡不住的。他的神思在虚空里飘忽,在精神世界里做了一个环脑旅行。
倏地,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是语音通话的铃声。
他看了眼名字,毫不迟疑地接起来。
“你还没下班?你今天是不是夜班?”
“对,我今天夜班。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打电话?”
“今天没加班,我妈把我抓回来相亲,逃不过去了。”
“深表同情!”
“对了,你给我的画轴我放好了。还有花还没开,开了给你发照片。你知道么?这花我比照顾自己还上心,真是放手里怕摔了,放嘴里怕化了。你今天怎么样?”
“还好,今天一台手术。下午新来的主管院长来检查,跟着走了一圈。来的是一位哈佛毕业的专家。”
“呦呵!听着有点狼来了的感觉!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小心啊!不过你这么好,新官估计都舍不得烧你!”
说这话的时候,江南肯定不知道将来会一语成谶。
“那就借你吉言了!”
“我先忙了,拜拜!”
“拜拜!”
挂了电话,江南有些落寞,对方的言语没表露出丝毫的情绪波动,自己的相亲在对方看来理所当然,甚至无动于衷。
他有些手足无措了,此刻,他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
医院大楼外面的夕阳早已无影无踪,黑色的天幕上挂着几颗闪着微光的星子,显眼的是如勾的弯月像被遮了半脸的仙女,带着媚态,洒着银光,让夜披上了神秘的魅力,夏末还能听见偶尔的蝉鸣。
王珩靠着办公室的窗颇有依仗窗门,临风听暮蝉的感觉,想象着古代诗人和词人对月吟咏着自己的孤寂和相思。
夜晚,多数病房里都熄了灯,医院长廊里亮如白昼的光和病房里的黑暗,区分开来,仿佛两个世界。
办公室里只有王珩一人,小张早已下班回家。他为了防止困倦,有时候站起来在办公室踱上几圈,伸几下胳膊,迈几下腿。接着复又坐回桌前的转椅,把头埋进论文文献里。偶尔手还转几下碳素笔,偶尔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字。
前倾,等他写完才发现,这鬼使神差地写出的内容:“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时尽,只有相思无尽处。” 他望了一眼,随手便把纸条夹在了《柳叶刀》杂志里。
整晚无事,顺利地值完了班。早上八点多他查完房,和来的李大夫做好交接,摘了眼镜,脱了白大褂,顶着满含困意的脑袋走出了办公室。
他用手指按了向下的电梯按钮,没过几分钟,只听“叮”的一声,电梯停在眼前。
轿厢门缓缓移开,他低头走进电梯轿厢,懒得多走一步,随即站在了门口,并没有往里走。
他头脑浑浑噩噩,宛如一团浆糊,人困倦地快睁不开眼睛,以至于韩辰脱掉了外面的白大褂,穿着深蓝色西服扎着领带,站在轿厢的里侧,都忽视了没有瞧见。
他低着头,整个人正和头脑里的困意做斗争,头上陡顿地飘来一个声音,“你平常也是这样工作的吗?”这声音冷硬,像冬季里的风。
闷热的夏天里,王珩仿佛头上被泼了一盆凉水,大脑一个激灵马上清醒了。他记性不错,不管是见过的人还是听过的声音,都能记忆深刻。这归功于他长期面对患者,为了迅速记住患者病情,自己有意识的加强训练,最后养成习惯的结果。
这声音一响起,他就辨别出来了。他脸上神情恢复的很快,抬起头,嘴角便已挂上了微笑,对韩辰礼貌地问了句好。此时的他已温润如玉,大方得体,仿佛和刚才下班困倦成狗的样子判若两人。
韩辰见王珩模式切换的如此之快,陡然觉得王珩深不可测,那微笑而又帅气的面皮下不知藏着几副面孔,善良的,丑恶的,狡黠的,他都猜测不到。这让他想起川剧变脸,每回一次头,都能换一张脸,有多少张脸,只有表演者自己知道。
韩辰眼睛微眯,瞳孔缩了缩。
两人在电梯里尴尬起来,不熟又无话可说。王珩半垂着眸子,面色平静,但心里却起着微澜。
他不知道目光该落在何处,只能在虚空的飘着,电梯里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感觉像一条缺氧的鱼,祈祷着电梯快一点儿到一楼,好冲出去,大吸一口外面的空气。
他心里已经开始默默计数,没数多久,只听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一楼。
王珩等着韩辰出去,才慢悠悠地从电梯里走出来。此时的他面色沉静如水,淡定如常,仿佛那一番复杂的心里活动没发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