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场,开会,又加了半个晚上班,到家已经夜里十一点。他不仅一身臭汗,而且整个人疲惫不堪,仿佛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进了屋,他把汗渍渍的衬衫换下来,拿着浴袍一头扎进了浴室。把喷头开到最大,冷水下来,冲了半天,终于赶走身上的暑气。忍着困意,他只洗了一会儿,便关了喷头的开关,裹着浴巾从里面走出来,又从浴室的架子上拽了一条毛巾,胡乱地抹几下脸,刷了牙,换上睡衣才出来。
他坐在沙发上,拿出文件包里的案件材料看了一会儿。桌上的手机铃声便猝然响起,是微信的视频通话提示音,见到熟悉的头像,他毫不犹豫地直接摁了接通。
王珩:刚洗完澡?
江南:嗯,要不要脱给你看看?
王珩:能不能有点正形?警察都你这样?
江南:就在你面前这样!值夜班?
江南也不敢把玩笑开得太过,马上转移了话题。
王珩:和你聊会儿,我困得不行,帮我醒醒神。
江南:谁让你跑那么远?一个城市是不是我们还做个伴?
王珩:现在不是每天和你视频做伴呢吗!
江南:P!视频能吃饭喝酒?隔着手机能吃吗?
王珩:把我现在吃的给你看看。
说罢,只见王珩在视频对面朝着镜头举起饭盒。
江南:不看,都是盒饭有什么可看?人快瘦成麻杆了吧?
王珩:就当想你想的吧!
江南:别扯!你献身给医学事业了,可没献身给我!
王珩:献身给你,你敢要?
江南:你敢献,我就敢要!来不来?
王珩:不和流氓聊了!拜拜!早点睡,晚安!
江南:晚安。
江南挂了视频,“嘿!小样的!”
王珩在医院的压力自不必说,手术,夜班,考核,论文。每天筋疲力尽是经常的事。尤其在外科,很多时候他觉得路没有尽头,治疗不完的病人,做不完的手术,他唯一拥有的就是这一身白大褂,还有走廊里充斥的消毒水味。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孤身一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远方的人就像灯塔,又像港湾,是这一生都回不去的港湾。
王珩吃完夜宵,写了几本病历,又为几位患者改了医嘱。他是骨外科大夫,最近病房里,骨折的病人较多,有几位还需要手术。
看着摞地厚厚的病历本,他站起来捏了捏眉心,缓解着大脑神经里的困意。他又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复又坐在办公桌前开始工作。
医院的走廊里,整日灯火通明,分不清昼夜,能听见夜班护士来来回回疾走的脚步声,推车上药瓶你推我挤互相碰撞的脆响。偶尔走廊里还有送来急诊病人的喊叫声和家属的哭闹声。在这里,从来没有真正的寂静,这里能分清的只有哭和笑、生和死。
不知不觉中,窗外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太阳穿着火红色的披风正缓缓走来。
他站起身,整理完手里的工作,查完房,同早晨来的大夫做了交班,便换下白大褂,出了医院。
当他蓦然回首望着医院的大楼时,楼体上BY医院几个大字殷红似血,在这晨曦中散发着妖冶的光。
他仿佛已经不适应外面的光亮,他微眯着眼睛,走到楼下停车场,找到车,拿钥匙按了按,车灯亮起,他钻进驾驶室,急忙发动车子奔向出口。他怕自己再过一会儿,困顿地坚持不到家,看不清归家的路。
清晨大街,车流如潮,正是上班时间,他东挪西蹭地往前开着,慢腾腾地像一只蜗牛,即使归家的心再迫切,也无济于事。
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家,他用指纹开了门,换上拖鞋,车钥匙随手扔在门口的玄关柜子上。
房间里阒无一人,满屋充斥着花的芳香。
客厅阳台上摆着一盆栀子花,最近到了花期,开放了三四朵,每朵都洁白可爱,气味更是芳香馥郁。王珩抽着鼻子使劲吸着栀子花的味道,感觉困意稍微缓解了一些。
他瘫坐在沙发上,伸手拿起茶几上的矿泉水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仿佛一口水叫醒了沉睡的胃,胃“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
他撑着困成浆糊的大脑、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厨房烤了两块面包,煎了一个鸡蛋,从冰箱里拿了一杯牛奶,都吃完终于有了饱腹的感觉。
他快受不了身上汗湿的味道,吃完早餐,便拿着换洗衣服迫不及待地钻进了浴室。喷头的温水终于让他凉爽起来,疲惫似乎也跟着减少,头脑微微恢复清明。
洗完澡换上睡衣,他困得快睁不开眼睛,大脑已指挥不动眼皮了,此时只有床能拯救他。他钻进卧室,拉上厚厚的窗帘,躺在床上,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的归宿。
不知过了多久,王珩从迷梦中醒来。手腕上的表,时针指向三点,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骄阳,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他刚睁开双眼,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怔怔地盯着天花板,接着又翻了个身,最后了无困意,索性从床上起来,钻进了厨房。
他把切好的冬瓜一股脑放进排骨锅里,盖上盖子。看锅里的它们调和滋味,使相反的分子相成相济,变作可分而不可离的综合。
王珩定好时间,慢步走进书房。桌子上摊铺着雪白的宣纸,站在桌前,他笔尖轻蘸,荡掉多余的墨汁,只见毛笔游走于雪白之间,一首苏轼的《定风波》飘然纸上。
写完,他毫不犹豫地从一堆闲章里,取出放在最外侧的那一枚。在宣纸上的一个位置上按了下去,不突兀又不显眼,又加了落款和私章,大功告成,他满意地看了看,最后收了起来。
转身,王珩又进入厨房,米饭和排骨都已做好。他一人坐在桌前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吹散上面的油花和热气,慢慢品尝着,仿佛品尝着人生的滋味。
餐厅内寂静无声,只能听见自己细微的咀嚼声和汤勺偶尔碰撞着碗的清脆声响。
手机铃声乍然响起,寂静被撕裂了一个口子。王珩看着熟悉的号码,嘴角稍稍弯了弯,毫不犹豫地按了接听,当他听到江南提到相亲两个字时,嘴角的弧度又慢慢地放了下来,重新恢复到在医院的冷淡模样。
后面的对话他寡然无味,只告诉对方下周回H市。放下电话,眼前的饭菜顿时没有了吃下去的欲望,但他还是迫使自己把剩下都吃完,吃得一干二净,一如平常。
江南挂了电话,他故意的试探,并未试探出王珩的实情,他忍不住想问王珩不结婚是不是因为自己。
他没时间多想,破案时间紧张,案子还没头绪,脑子里已乱成了一锅粥。他来到楼下公共办公区,站到李晓梅身后,和李晓梅一起查看监控画面,仿佛投入工作就能把思念摒弃一样。
第2章 那一起跳
王珩关了视频,半晌没回过神。
他怔怔地盯着手机,桌子上的《柳叶刀》看不下去了,字里行间都是对他这个孤独者的嘲讽,十几年来守护一份没有结果的感情,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他想起江南当年曾经问自己,为什么不能留在H市。只有他知道,如果和江南留在同一个城市,他会忍不住告诉他真相。阿姨对他像半个儿子一样,怎么能因为自己把他们拉入泥潭,任何时候,泥足深陷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此时,他捏了捏鼻梁,站起身,缓缓地移向阳台。
窗外霓虹亮得刺眼,反衬地看不见夜空里星星的微芒。
他坐在阳台前的茶座上,仿佛听见一颗颗星星默默地流泪,默默地下坠,最后满地都是星星的碎片。只有清冷的月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这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茶座上,把茶座分成若干个几何图形,最后这光线落在了他的身上。透过来的光柱像冰冷的利箭,仿佛刺穿了他的身体。
翌日一早,他被闹铃吵醒了。时间已经不早,他头昏脑涨地起了身,匆匆吃了早餐,最后又急匆匆地出了门。开着车在路上紧追慢赶,还好没有迟到。
他换上白大褂,和来的同事做了交班,一天的工作开始了。八点半开始查房,他拿好记录本,带上小张外加几个实习生,开始一间间病房查过去。
小张最喜欢同王珩查房,一方面能学到知识;另一方面王珩在病房里很受男女老少欢迎。王珩技术精、脾气好,只要有疑问,都会当面解答,由于长得帅,连带着医患关系也不那么紧张。他有时候感叹,“长相的优势还是有用的,无理取闹的患者都少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