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车,他终于承受不住扑面而来的困意,躺在后座上睡着了,睡得像小孩儿一样安静。小高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他连踩刹车和油门的声音都放轻了,唯恐自己的一个大动作吵醒后面安睡的人。
当年他就认出他了,是齐安提到的那个名字。
头脑里,情绪纷乱弥漫,像秋天漫空飘洒的落叶。就在他胡思乱想时,车到了目的地。他轻声叫着熟睡的人,叫了几声没叫醒,他又迈步下车,开了后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板,到了!”
王珩陡然转醒,睡眼朦胧,他揉了下眼睛,迅速起了身,拽了拽衣服,拿起公文包,朝小高摆了摆手便上了楼。
临去H市的前一天,韩辰和王珩两人坐在一家餐馆里。韩辰用叉子叉了一块牛肉放到嘴里,吃完,抬眸望了王珩一眼,他想说很多话,但又不能说出口。
他想说你早点儿回来;想说你中间如果有空回来看看我;甚至想说你能不能不走。无论怎么说,对方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某人在遥远的H市牵挂着他。
不放他走太残忍,因为爱他和心疼他才不得不放走,即使只有几个月,他都觉得十分漫长。
此刻他终于体会到江南那种默默等待的孤寂、那种憋着泪水往心里倒流的酸涩、那种只说“我想你”三个字就能痛哭出声的怅望,现在通通都逆转到了他的身上。
王珩见他许久未作声,早已心下了然,放下手里的刀叉,安慰道:“时间不长,你不用这么惆怅,中间我会回来,毕竟还有拍卖的行事情要处理。”
韩辰低着头,不敢抬眸凝望对方的眼睛,对方的眼睛太亮了,能把他灼烧的灰烬都不剩。他就像执拗的飞蛾,奔着那漂亮璀璨的火光一头扎了进去。他也想要那一束光,晒晒自己的薄如蝉翅的翅膀,暖一暖自己已满是冰凌的心。
良久,他仍低着头,垂下眼眸,嗫嚅地说:“王珩!真希望你把我也带走。”
王珩端果汁的手顿了顿,低声问道:“韩辰,你一辈子都要这样吗?”他停顿了一下,片刻又说道:“在我心里,你就像我的哥哥,和舟哥一样。”
“从你入股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你这辈子都不想放过我了,肯定暂时也不打算回美国了吧?你让你的哥哥把业务铺到国内,不就是为了和我有更多的牵绊吗?既然这样,我愿意一辈子当你的弟弟,不把你推远。一辈子把你和舟哥摆在同样的位置上,可好?”
韩辰知道这是对方能给予自己最近的距离,王珩也是言出必行的人,他默认地点了点头。须臾,他说:“明早我送你上飞机。”
王珩想了一下,应了一声,没有拒绝。
韩辰还没忘工作的事儿,过了几分钟说道:“记得你的任务,时刻要记得你是咱们医院的代表。虽然你让我很放心,但是作为你的上司还是应该叮嘱一下,这是份内工作。另外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停了一下,又说:“最好没事也打。”话音一落,嘴角露出了微笑。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工作,便出了餐馆。
“我送你回家。”韩辰坐上车说。
“嗯。”王珩扣上安全带,他在车上眯了一会儿,韩辰一停车,便醒了。他推开车门,下了车,朝韩辰摆了摆手,转身进了小区,瘦削的影子最终消失的夜色里。
韩辰踩了油门,直接朝家开去,他不敢在这里多停留一刻,唯恐自己反悔,收回原有工作计划。
第二日,唐文慧和王珩坐着早班飞机,直接飞往H市。飞机落地时已迫近中午,那一刻,王珩望着周围的景物,看着硕大的H市TP国际机场几个字的时候,有些惝恍,带着不确信,似乎眼前都是迷离的、变幻多端的幻像。
他没有带行李箱,只带一个公文包,里面放着材料和笔记本。他打完电话,胳膊上搭着薄外套,一手拎着公文包和唐文慧朝出站口走去。
YD附属医院已经派了专车来接,他看见出站口举的牌子便走了过去,和对方见面寒暄一番就上了车。
唐文慧则坐着小高订的车直接回了家,两人彼此心照不宣,一心要给江南一个惊喜。
即使H市,这几天也热得发燥。七月底,正是暑气最热的时候,太阳发了狂似的,要把全部热量都倾泻下来,全然不管别人的身心感受。
柳树热得耷拉着脑袋,懒得随风扭动腰肢,牵牛花没等看见中午的太阳便枯萎地闭上了嘴;喜鹊抻着自己的冒烟嗓子彻底失了声,家雀的小爪子被柏油路烫的发软,这种天气,它们只能猫到阴凉地或者鸟窠里睡午觉。
秦岭开着车,一边开一边咒骂天气,外加堵车,连带着骂乱并道的出租车司机。出一天的外勤,他热得比哈巴狗还不如,把空调风开到最大,整个人心浮气躁,恨不得来场大雨让他静静心。
副驾上的周冲,手里拿着三瓶冰镇矿泉水,拧开递给秦岭喝了一口,接着又扔给后面的赵令齐一瓶。
“快喝,凉快凉快!”他使劲拧开盖子,直接猛灌了一大口,“今天都33°了,我快热懵了!”
赵令齐慢慢地拧开瓶盖,喝了两口,便拧上了,朝窗外瞟了一眼,眼眸里多了些看不懂的内容,声音低沉地说:“我执行任务的时候,夏天最低温度才差不多这个温度。”
“回来就好!”秦岭说。
“嗯,回来就好!”周冲说。
赵令齐也跟着“嗯”了一声。
车内陷入了沉寂。
“你们看一下,后面那辆奔驰是不是跟着咱们呢?”秦岭盯了后视镜半天,突然出声道。
周冲往车窗外侧的后视镜瞅了一眼,“是那辆黑色奔驰吗?”
“对,就是那辆!”
“跟多久了?”赵令齐警觉地问。
“我刚发现,不确定,所以问问。”秦岭说。
“先看看!”赵令齐说。
“市区内车这么多,人这么多,监控这么多,不能明目张胆做案吧?而且咱们开的是警车,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周冲一口气说完。
“跟踪也不怕,咱们带他回大队!”秦岭开始哼了起小曲,脚踩上油门,“走起!”
“就是!”周冲附和。
又开了将近二十分钟的车,已过数个灯岗,奔驰仍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你们说这奔驰车主是不是看上我了?”秦岭问。
周冲嗤笑一声,“那眼睛得多瞎啊?”
“怎么说话呢!看上我就眼睛瞎啊!没准就喜欢我这样的呢!”
赵令齐没理两人的调侃,直接问,“能看清人吗?”
“看不清,那车膜黑的快成炭了。”周冲说。
“就让他跟着,我还不信了,咱们进大队他也跟着进去?”秦岭狠狠地拍了下方向盘说。
“赌他跟到哪儿,一顿烧烤的?”周冲问。
“我赌他半道就得回去。”秦岭说。
“我赌他能跟到单位。”赵令齐说。
“我同意秦岭的,跟到单位不合情理。”周冲说,“我不信真有人吃豹子胆!”
三人都不管后面跟着的车了,除了秦岭,剩下两人在车上眯了一觉。快到单位时,周冲睁了眼,打个哈欠,抻了下胳膊,一脸没睡醒,“还跟着吗?”
“跟着呢!”秦岭说。
“咱们马上到单位大门口了,不到两百米了!”周冲朝后视镜瞅了一眼,“咱单位附近没什么车,明显跟着咱们呢。带着口罩和墨镜,这也看不清脸啊!来硬茬了?”
“不会下车就把咱三摁倒吧?”秦岭问。
“摁什么摁,那车上才一个人,在咱单位门口犯案,那不是送上门吗?”周冲说。
“得,我要来个急刹,停单位门口,吓一吓这奔驰。小样的,还敢撞警车,不信邪了!”秦岭踩了一脚油门,直接冲单位大门去了,到单位大门口直接来个急刹,稳稳地停在了电子门门口。
“我靠!真跟上来了!还停门口了!”秦岭瞄着后视镜说。
三人下了车,直接奔后面停的奔驰走了过去。“真有吃豹子胆的!”
秦岭上前敲了敲车窗,“哥们!跟一路了,下来吧?”
赵令齐拽了拽秦岭,“看着像男神啊?”
秦岭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奔驰的车窗降了下来,驾驶位上的人摘了眼镜,拿掉脸上的口罩,微笑着朝他们打招呼,“嗨!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