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舟行+番外(92)

作者:半吐云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因为我那独女。”公孙养浩指了指门外,吕阶这才意识到门外驴上的姑娘是他的独生女、才满京城的公孙成芝。有传言此女乃下届科考三甲之相,更有可能雪老父错失状元之憾。按常规,公孙养浩再干十年扶持女儿一把才对,怎地因女请辞?

“打沙海一役后她就闹腾着要去西北,盐州大捷后更直言不再科考,反倒要去沙海习实务。”公孙养浩无奈地微笑,“老朽一生视官爵钱物如空,就是放心不下这个老来女,她要去,我便随着吧。”

原来京内外多位名家女儿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连吏部侍郎的女儿都要去投奔沙海,“何等实务,京里竟然学不到?”吕阶问。

“锦王在沙海开了书院,不授四书五经,反而开授多门匠科兵科武科商科,还有医学女学男学等,更明令女子不得效仿京城新俗裹脚。”公孙养浩的话中的“女学男学”吕阶还头一次听。

“这……真是新鲜,生而为男或为女,还需去学?”吕阶有些哭笑不得。

“吕大人,乾坤变局已开始,我朝男子自幼所习无非为人子、为人臣或为人夫及为人父,遵循仁义礼智信这五常之道,但这是在男子为天、独断乾纲的情势下。现今天下女子占了十之六余,商王现世后又有锦王,两战使得天下多少女子归心向往?男女之学自然也要重树。”

这番话让吕阶震惊到结舌,“……五常之道岂容颠悖?”

“您且瞧着。”公孙养浩哈哈大笑,“老朽前来是要向吕大人告个歉,亲家美事现今看是难成了,令公子才德兼备,日后定能寻得佳妇。”

老探花起身告辞,人都走到门口,才听到吕阶在身后喊,“女子再多,还不要赖着男子教化管牧?能成甚个气候?”

公孙养浩指了指开始转晴、云散日华的上空,“吕大人,天色快好了。”

离开吕府的公孙父女俩骑驴西去,从大街到城门,进进出出的女子远多于男子。公孙养浩坐在驴上瞅着渐行渐远的汴京城出神。公孙成芝抬头扫了眼,淡淡笑道,“阿爹,若舍不得就留下吧,我自己也能去沙海。”

老探花笑,“我怕你到了沙海过不了书院遴选试,一路上帮你说说课业。”

“我去沙海不为了考试入学,而是为了立说修法。还要谢过阿爹替女儿抄来沙海谢蓬莱近些年的公文,”公孙成芝扬起手里的书,“字字珠玑,尤其通商聚财、建立女军、广兴女匠和开海兼收并蓄之道深得我心。”

这些公孙养浩都读过,但他识人不仅读其文字,更观其言行:锦王和谢蓬莱果然敢为天下先拿下盐州,一举解了华朝多年的盐荒掣肘,更收两朝边境女户万余。不过月余,已经荡平沙海周边百里的边寨。这是自立之声,只是新君还在装傻罢了。怕新君阵脚稳下,定会激发西北战火,让赵宜芳陷于同北夏的苦战不得养息。

再过十五年,至多二十五年,本朝人口休养生息、多产男丁后,未来更难预料。他这老来女入沙海一举可谓冒险至极。

他转脸看着面如芝兰的女儿,心里是说不尽的担忧。

“阿爹,若不是对男学女学也好奇,你老人家才不会放着宰执不做也要去沙海呢。” 公孙成芝一脸看透老父的模样,“若为了一时,我也大可以在京城科考、嫁人生育,苟且一生。”

放下书的公孙成芝注视着老父,“可我相信,沙海是天下女儿的向往之处,一个沙海会变成十个、百个、千个,哪怕有一天战乱不再,天下男儿人丁恢复,那时也不一样。因为养育男子的女儿家早就换了模样。芝成灵华虽千年,愿自我始。”她往驴屁股上拍了一掌,青驴受惊后扬蹄而起,将公孙养浩一人一驴甩在了身后……

公孙养浩又陷入沉思,这天下,真会有战乱不再的一天?

第90章

“叶羌负戈百廿年,泠泠猎水游我前。流离莽荆终白首,含刀抱剑向甘泉。”

公孙成芝听到这首梆子时方在渡叶羌河,河水刚没过青驴小半条腿,风餐露宿赶路不休的牲口本累得腿肚子打战,被冰凉的河水刺激后更是腿软。她便抱着驴子翻身下水自己走,踩了几脚后觉得不过瘾,遂脱了鞋袜赤脚磨着鹅卵石。她和老父来沙海时走岔了道,误入小道也并不惊慌,一路看风景一路打听终于到了此地。

“方才这首梆子,成芝可晓得唱得是谁?”公孙养浩安坐驴上边听梆子边摇脑袋。

“负戈百廿,流离荆莽,怕唱得是那年出走的老保胜军。”公孙成芝看着叶羌河对岸背着弓的女猎户连连称赞,“看来沙海民气与京城迥然。”梆子里唱的民歌也有奋发意味。

“现在老保胜军终于得以回城,连带着收编边寨的新军女军,所以才有抱剑甘泉的志向。”公孙成芝心里暗暗铺开地图,“向甘州肃州甚至河西四郡,这位锦王殿下怕是志在西域。”她捏着绳子敲在掌心,连声道,“好极。”

老探花却默然不语,蹚过河时就遇到了个身长貌俊的女猎户,他向前探问道,“姑娘,我父女初来沙海,不知现下入城可有规矩?”沙海门禁向来严格,多方打听才好。

女猎户袖口挽到上臂,瘦而健壮,江湖气息浓郁又不失乡野朴质。她背着大野麂子并手提两只野兔却显得毫不吃力,扬起英秀的眉眼笑道,“老伯,沙海现今没有门禁,往来多次的客商均持有三州安抚使下发的准书。瞧您这模样该是初到,如没有文书,需要到辅城外的主簿那儿审核身份再领。”

“眼下锦王在沙海?”老探花问。

女猎户正是李素月,听这话她不禁起了防备,但看这老汉和身后眼神和善的姑娘家很难似心怀不轨的人,女猎户顿了下,“殿下才回来半日。”还说好晚点去她家吃顿便饭。

“回?”公孙养浩听到这个字眼才觉得沙海人是真将锦王看成了自家的。

“我正要回城,不如由我带路送你们去辅城领文书吧。眼下城里客驿难寻住处,老伯若无亲友投靠可先在沙海书院借个地儿先住下。”李素月又候了会,公孙成芝也上了岸。父女俩连声谢过,公孙成芝在青驴背上的包裹中翻找干净鞋袜,翻了好久竟然找不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对李素月笑了,李素月亦报以笑意。

“糟了,那双在洛阳买的新鞋怕是落在上一家客驿。”公孙成芝有些懊恼地垂头,手边递上了一双草鞋——李素月脱了自己的借给她,“姑娘怕是没走过远路,不适宜赤脚行路。”李素月瞧见了她脚上数个水泡,而她打小在沙海长大早就习惯了夏日赤足,借双草鞋也不碍事。

于是,双颊微红的公孙成芝穿着略大的草鞋牵驴跟在李素月身后,行了半个时辰就到了沙海辅城前。

公孙养浩看着面前修筑城墙的热闹场景,发现抬石、凿缝、和泥的多见女子。也有人抬着木料路过时和带路的女猎户打招呼,“月娘,我那铁枪可要费心些。”

李素月点头笑,“已出型了,再打磨半日就好。”她见老伯面露惊讶,解释道,“我乃沙海的匠户出身,打铁磨刀才是我本行。这些修城的人多是投来的边寨之民,入城后少钱无地,锦王殿下便让他们修筑共事兑以居所和工钱。”

“那工钱和居所从何而来?”公孙成芝难以相信沙海能一下子提供这许多住宅和银钱。

“工钱嘛,自盐州的青白盐还有沙海的商税支出。沙海城往西南十里也有工事,正在为他们筑屋建房,当然想一人一户有些难,现下先有个落脚地才要紧。”李素月指了城楼下发放文书的人,“主簿就在那儿,快去吧。”她赤脚离开前被公孙成芝喊住,“姑娘,这草鞋去何处还你?”

李素月挥手,“不必了,草鞋我再编一双不费事的。”她飒然离去,背后的野麂子微微摇晃。

公孙成芝目送她离开,末了叹道,“这精神头远非京城女子能比。”

父女俩终于拿到了文书,想着按女猎户的建议去沙海书院借宿,二十岁上下的主簿热心道,“那边确能住宿,但多人一室终不是长久之计,二位何不入了工籍也领个房宅立足?”

老探花和女儿对视一笑,“依大人看,我父女俩可领何等工籍?”

“方才见老先生和姑娘签名,字体飘逸又不是方正之骨,显然是读书人。可领个教籍入书院,究竟是讲读还是编纂,要看谢首座安排。”她口中的“谢首座”正是谢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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