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蓬莱觉得自己就像这雀儿,而赵宜芳是只调皮狸猫。要是两情间有道瞧得见摸得着的玩意儿可以供人扑按就好了,这样就不必猜了疑了后又不解其法。
回屋慢吞吞咽下一碗药汤,谢蓬莱回县衙继续办公务。前脚刚出巷子,侧面的街面就急驰过几匹马。潦草一面,她认出了中间一人就是邹士衍。从他的落脚的邸站到城门有三条路,打县衙侧街经过的这条最近。可这个关头锦王万不会放他出城,谢蓬莱顾不得多想她便回县衙牵马追出。
行了半个时辰果然就看到三五个锦王府的亲卫已经在官道围住了转运使大人。邹士衍也不惊恐,大大方方地在马上抱拳,“沙海兵事方了,本官要至延州调度物资,殿下是担心本王安危派人护送?”
带头的是锦王府的任五,“是邹大人丢了东西。”他从怀里掏出封绢册,邹士衍这才脸色白了,“殿下看过?”不用说,自己马上的那封密旨怕早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掉了包。
“尚未。邹大人成日里最宝贝的匣子殿下怎会看过?不是您拿出来和廖大人显摆,殿下还不知道您留了这手。”邹士衍的手一紧,暗骂姓廖的胆小如鼠,看了密信后也不敢和他兵分两路去渭州搬救兵,甚至还去赵宜芳那反咬了自己一口。
“不过邹大人寄出去的信殿下那里都有抄阅。”任五这番话才让邹士衍差点从马上翻下,这样说来,他前前后后参奏的密信里如何数落锦王勾连外邦、只手遮天目无王法,甚至不愿和谈一心求战都没逃过赵宜芳的眼睛。
老保胜军入城后,他更察觉到赵宜芳的二心:拉拢保胜军旧将卢尽花、策动镇戎军场站的提辖贺三省以及“凑巧”由德顺军剿匪一部帮忙解困,都昭示着她在沙海和西北自立的心意。
邹士衍惊得牙齿打颤,又落不下未来参知政事的面子,“本王的密奏皆有凭据,反倒是殿下截留密信才是犯了王法。”他目光一转,看见前方跟上的谢蓬莱,“谢大人都亲自出马?”
这位疑似和锦王有染的女子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读书人,邹士衍暗地里派人盯她,只捕风捉影了些她和锦王交从过密,“帷帐生疑”。却也得知她一门心思扑在沙海,想在为官从政上谋个出路。
“下官只是看到邹大人急忙出城,心中疑惑才一路追来。”谢蓬莱看向任五,他却淡淡笑了,“谢大人请回吧,这是殿下交给任五的差使。”
“什么差使?”谢蓬莱猜出了几分,“可否请邹大人回城,余下待谢某和殿下商议?”
任五却摇头,“谢大人还是没熟悉殿下的性子,”他眸光陡然冷下转对邹士衍,“在京里处处被掣肘,成天遭人编排罪名也就罢了,到了西北还被人咬了那么回。岂有再放了这咬人的猫回去的道理。”
“大胆!”邹士衍被骂,气火升起,“你可知我身负经略西北重任,更由陛下指命督查锦王?你敢这般造次,本官定不饶你。”
“得了吧。”任五放开缰绳绕着邹士衍一圈,“你有那胆量在沙海围城时怎么不对着殿下拿出那玩意?是看李继俨被老子们宰了不敢了?”战乱一平,他却马上想到招兵壮胆,要卸了锦王在沙海的位置。
谢蓬莱听任五这一说,心里更清楚锦王要做什么。但此时如此行事,无异于直截了当对着文德殿那位挑衅。她这才明白锦王不和自己商量的原因,就是料定了自己会反对。
“我看你出言颇通情理,怎这般糊涂要随着女子行逆天之事?投了本官,一纸书信替你谋个殿前检点不在话下。跟着赵宜芳能得什么?”邹士衍改以权位诱惑,“沙海早晚要被收拾,赵宜芳不是和亲就是削爵落狱,诸位何不趁此弃暗投明?”
任五却和同伴相视后大笑,“弃暗投明?”他拔出刀,“老子们的娘亲都是商王部下,出生入死了几十年,要做殿前检点早就做了。”
他刀口向外,刀口折射的日光刺疼了谢蓬莱的眼睛,她大喊,“且慢。”
几声干脆的刺杀后,邹士衍等人已经翻着白眼掉在马下。任五这才向谢蓬莱奔来,抱拳歉意道,“吓着了谢大人了。我等负殿下之命,不敢造次。还请谢大人谅解。”
看着前方血淋淋的尸首,谢蓬莱脑门上流出了冷汗,“这要坏大事。”
“坏不了,邹士衍不辞而别,行至城外为北夏散兵劫杀。我等追救迟矣。”任五看着面色煞白的谢县令,“此处不宜久留,谢大人请回吧。”
谢蓬莱脑海却闪过那拨弄着乌雀的狸猫,半晌咬紧牙关朝城内而去。
任五看着她背影,心道,“到底还是自个儿坏了殿下的事。”他闷闷地看了眼地面,“拖小道上等人收尸吧。”
第69章
踏足赵宜芳房内时只见离昧示意她噤声,谢蓬莱这才发现堆成小山的书案后伏着颗脑袋,上前一步又看见赵宜芳的肩膀随着呼吸在轻微起伏。
离昧请她走出,小声阖上门后才说,“这两天殿下通宵阅看各地邸报和西北诸路各司的册子,这才睡着一会儿。”
谢蓬莱迟疑了下,点点头后转身,袖口下握着的拳头随之放松,“打哪儿来的各司册子?”婚田赋税由转运司掌管,狱讼有提点刑狱司,常平茶盐则有提举常平司,真正归锦王直接统辖的是安抚司。朝廷将她送到了西北兵将、盗贼的安抚位置上,却没明着放她其它权限。谢蓬莱一直知道各司如隔山,想拿点真材实料的文册谈何容易?
“诸司收了各州县的兵财政刑,直达京城。锦王一直以为此法虽可抑制藩镇,然削轻了州县,西北各州困弱有此缘故。”离昧见谢蓬莱忧心忡忡,她没直接问,就着谢蓬莱的问题似乎也有和她深讨的意思,“这些编册一部分是从兵部、刑部、吏部及户部那里弄来的历年档案,一部分是来自咱们疏通了西北各司里的老熟人。”
提刑司下面的郎官主簿几十个,塞点好处送来文档不是难事。难的是能疏通西北各州县内其它三司里的人。锦王在西北的布局原来早在上任前就开始了。
“这些……花了多久?”谢蓬莱的话教离昧疑惑,“谢县令是说从来处到此?”
“是铺路。”谢蓬莱舔了舔干涸的唇,离昧拉她坐外厅,倒了杯水给她,“一年半载肯定不行,这路在殿下出生前就在铺了。”
谢蓬莱恍然,心中对锦王一意孤行要灭口邹士衍的事更郁闷,“既然锦王承商王一脉,早就开始了经略西北,为何——”她放下杯子,胸膛因为呼吸加重明显抬起,“为何要对一个上任才月余的邹士衍赶尽杀绝?他是宰相吕阶的女婿,也是朝廷的红人。身后牵着多少势力?这一死却教朝廷怎么看?岂不是打草惊蛇?”
离昧明白她这身压抑着的气恼打哪儿来的了,心里也骂那任五怎么做事如此不小心,这么快就就让谢蓬莱知晓。
“殿下知你不同意,便只对任五下令,她也是今早方告诉我的。”离昧先也是震惊,转念一想只得无可奈何,“如果京里追究下来?”
里间的门被打开,锦王披着衣裳走出打了个哈欠,“要是任他去延州调兵,到时你我据沙海不缴械才是真打草惊蛇。”
她走到桌前,提起谢蓬莱用过的杯子就喝,谢蓬莱想劝阻都来不及。
“文德殿那位派他来西北前还加了道密旨,如果本王有二心他邹士衍可就地免我的职,甚至调兵卸我的权。那老小儿先头看沙海被困、本王不愿意谈和就动了拿出密旨要挟本王的念头,结果被李继俨一颗脑袋给吓得捂回去。”赵宜芳捏着杯子笑了声,“谢师,离昧,那会儿如果本王优柔片刻、等邹士衍请出密旨,你们猜会是什么结局?”
余下两人都沉默了——城内必定大乱,邹士衍起势后夺走号令权再放北夏人进城和谈,结果将不堪设想。但这件事她们都认同锦王的决断,但在邹士衍被刺这件事上,谢蓬莱还是决断如芒在背,“殿下,谢某想求个明白,为何要杀邹士衍?延州之兵也不是他轻易能调的,枢密院不会坐视他僭越。即便杀了他能阻止此事,朝廷换个人来也是一样。”
锦王看着面容严肃的谢蓬莱叹了口气,“我的谢师啊,你怎会不明白杀鸡儆猴?连邹士衍的命都保不住,朝内还有几个人敢来西北搅局?再派人来也要月余,这期间北夏如果又有异动该如何?本王是灭朝廷来的火,还是挡北夏人的枪?”她看着谢蓬莱,眼中泛起一丝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