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便由我一力担着,绝不会伤害到姐姐。”崔苒又斩钉截铁回道。
崔蓁听着愈发想冷笑,这小姑娘究竟是哪来的这个自信?
她正要下令她的队伍全速回退,忽而耳朵一动,发觉四处莎莎声愈发猎猎。
崔蓁心中暗道不妙,匆忙抬眼看去,见两侧山坡上有几天黑影正极速奔跑。
接着一声呼啸惊林声起,树丛间扑腾出数只鸟雀朝远处飞去,接而数条人影急速而下,直冲他们队伍而来!
马匹惊起嘶鸣声,连同崔蓁的马车也开始躁动不安。
“姑娘。”车夫急切唤了一声,扯紧了缰绳。
前头扶灵的队伍早被冲散,遥遥只能见王祁被几个流匪围困,正提剑试图突破重围。
那冯家三郎早早已出马车,也加入了与匪徒的搏斗。
崔蓁的队伍距离前面崔苒稍有距离,因而还未被波及,她心中惊慌,但强压下情绪,抬手下令后撤。
余光看到身侧已被吓得脸色煞白的崔苒,便也顾不上许多,把手急急递了过去。
崔苒似惊吓过度,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上车。”崔蓁大声斥道,“呆着等死啊!”
崔苒瞳孔一震,喃喃道:“小郎的棺椁···”
“这个时候管死人做什么,赶紧!我们先后退!”崔蓁直起身,一把拉过崔苒。
绿鞘也是眼疾手快,拉上一旁的绿夷。
“原路后退。”崔蓁对着车夫大声命令。
那车夫得了令,急急开始调转马车。
他们的队伍位于后头,一时还未曾冲散到他们这处。
马车急急转向,她随身携着的有些拳脚功夫的家生子们皆已冲上去试图挡住流寇,崔蓁顾不上许多,只能急急帮车夫促动马车朝前。
“姐姐,祁哥哥怎么办?”躲在车厢里的崔苒被剧烈的撞击回神,拉住崔蓁的肩膀道,“我们不能抛下祁哥哥,快转头啊姐姐!”
崔蓁不知道崔苒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她本也帮着车夫牵着缰绳,被崔苒的几下摇晃几乎要牵不住马缰。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祁哥哥!你管管你自己!”崔蓁对着崔苒吼了一声。
四周起了哒哒追逐的马蹄声,崔蓁余光能看到马车四周流寇的追击,她心下暗道不好。
但崔苒却如生出巨大力气,侧身试图够上缰绳调转马头。
整个车厢剧烈抖动起来。
“绿鞘,把崔苒给我按回马车里去。”疾风擦过崔蓁的脸,她抽手一把按住崔苒,对着身后喊道。
绿鞘得了令就要上身来,绿夷却又反身扑了过来:“不准你动我们姑娘!”
流寇已与马车平行,但她们的马车已经到了最快的速度。
左侧的流寇一把飞刀直逼面门而下,车夫躲避不及,被正中胸口,歪歪倒了下去。
溅起的鲜血灼热崔苒的皮肤,崔苒似才反应过来,望着车夫喷涌血迹的胸口尖叫一声,浑身哆嗦起来。
也许在命悬一线时,崔蓁也顾不上有什么反应,她脸上还有滚烫的血迹,但她不敢多想,只能把缰绳全部抓在手中,控制住马车前行的方向。
她思绪一片空白,唯有不断向前,只有不断向前,就如同能冲破重重阻碍。
可此刻老天似乎并不把好运顾惜于她,前头的路陡然消失,已逼近悬崖。
而她无路再选!
“姐姐,前面,前面是悬崖了!”崔苒颤抖的声音从狼藉声里传来。
“我知道。”崔蓁的声音冷了下来。
身旁追击的流寇似也意识到这一点,飞刀直直而出,径直卡在车轴处。
马匹吃了力,两足一抬,重重蹶了前蹄,身后的车厢也因惯力朝前滚去,整个马车无空中开始翻转。
崔蓁的手早早因失控松开缰绳。
她认命闭上了眼睛。
左右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死去了,可奇怪的是,前两次仗着这并不是真实世界,她对死亡无多少畏惧。
可这次思绪里却不受控地开始想起一些人的脸,如同走马灯般闪烁而过。
最后思绪停在青碧色的衣衫间,她的心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
阿徵此刻会在干什么呢?
是在矾楼还是清风楼?还是在沈宅里提笔画画呢?
那日阿徵唱的歌真好听,长长的调子和着他轻柔的嗓音,那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歌声。
可惜她没明白歌词是什么意思,大概,也没有机会再问他了。
身体滚过砂砾,每一块地方都如同被打断。
模糊中手好似被什么短暂握住,但很快,那个力道便瞬间松了下去。
她开始顺着坡度无尽下坠。
她能意识到自己朝着一处斜坡下不断滚下,像是倾轧过许多枝叶,痛得喇过她每一处裸露的肌肤。
但她的神思却在不断远去。
这个感觉与前几次被强制带离时很是相像。
她心下叹了口气。
心底忽而浮起几分不甘心,她好像没有机会和阿徵道别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中提到的新政,借鉴了北宋王安石的青苗法推行的一部分。
昨天出去玩了,所以今天两章放一起发啦,2021第一天!新年快乐哦!
☆、春梦
南山岭悬崖。
王祁雪青色圆领衫上尽是血迹,可他此刻的表情有些怔神。
眼前站着的,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此刻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崔蓁呢?”身前少年眼尾殷红,手里还提着剑半支垂落,只是他身体僵直,声线尽是颤抖。
他身上的青碧色道袍上血迹斑驳,似一杆青竹染血,破散原有清雅,只剩倾轧之意。
“沈郎君,姐姐她 ,姐姐···”身侧崔苒哭出声,指了指那坡崖,“姐姐掉下去了。”
可身侧的绿鞘却直接出声,她满眼含泪,语气坚决:“是王郎君没有拉住姑娘!姑娘…姑娘才掉下去了。”
王祁并不应答,他视线仍旧呆呆盯着崔苒掉下去的坡崖,手却紧紧握成一团。
沈徵握住剑柄的手指微微用力,视线移至绿鞘身上:“你……说什么?崔蓁掉下去了?”
少年人素来性情平缓,如今神情失控,言语尽如碎裂,确是从未有过的失态。
绿鞘泪眼涟涟点头:“是的。”
沈徵急步往前低头看了眼那坡崖,崖下云雾遮掩,看不清悬崖底部的模样,但这崖面并非是刀劈般的直直陡峭,反从此观去,有一弧度缓而下至。
他转头对着自己随身的侍从道:“恩和,你等去找磁州知州事汇报南山岭之事。”
恩和也是他自东戎来时随身的侍从之一,因阿古拉被留于临邑,沈徵随身侍从便成了他。
未等身后人应答,少年身形一转,将自己的佩剑直入崖面沙砾,身子往旁倾,左手撑住凸出的山石,左手用剑柄直入壁面,借着壁面的力气下滑。
崖面上的人皆未反应过来沈徵此刻电光火石般的动作。
倒是那恩和向前了一步急急喊了声:“郎君!”
“无事,你们快去。”少年人的声音从底下缓缓传来,侍从们互相看一眼,也未曾多言,便抽身离去。
转瞬即逝的局面,倒是让崖面之人皆哑然。
“祁哥哥,沈郎君这样下去不会···”崔苒往后缩了缩,喃喃出声问。
“此崖面并不陡峭,只是不知道究竟有多深,既然他敢这般下去,想来定有一定把握。”一旁冯三郎收了剑,往崖底看了一眼,出声评价道。
可王祁久未发声。
他只看着底部的烟云缭绕,心绪却乱如麻绳。
方才那马车翻滚,崔苒和崔蓁皆往这崖面处滚下,他奋力向前。
双手明明都够到了她们二人,可他心里作了预判,这倾倒的斜面并不足以他撑住二人,像是一瞬间的思绪,他本能用气力扯住崔苒,他的手浅短得划过崔蓁的指节,片刻的松弛,只余留几缕空气在掌心渐渐消逝。
是他舍弃了崔蓁,他甚至连尝试都不愿尝试,就这样任她滚落崖底。
悔恨内疚的情绪,甚至让他回忆起这些年他自始至终对崔蓁的不耐态度,都拉他入深渊痛苦不堪。
而沈徵此刻不顾一切往悬崖而下的行径,愈直接刺痛了他。
沈徵说得没错,他什么时候,真正将她视作过未婚妻子呢?
他在畏惧,畏惧让他按着本能只拉住了崔苒,也更做不到不顾一切就往崖底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