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女使得了信,面下欢愉,便迫不及待开始四处收拾东西。
似被这闹出的动静惊扰,崔蓁本郁郁的心情被惹得有些烦躁。
可看着那小女使殷勤的样子,她又不好发作。
便试图让自己声音和善些,问道:“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我叫绿鞘。”
小女使说话的时候眉目一扬,像是对自己的名字很满意。
“主君夸我生得讨喜,所以在一众新来的中选了我来做姑娘的女使。”小女使有些得意,好像是被夸了一件多了不得的事情。
“哪里人,几岁了?”崔蓁见她天生讨喜,倒也跟着面色柔缓,轻声问道。
“回姑娘,过了年刚满十四,夔州人。”
崔蓁眉梢一跳。
夔州人?
不知是不是崔成知晓这小姑娘的籍贯才选她来,她的懒得去想。
十四岁的年纪,在她的世界里还只是个读初中的小屁孩,可到了这个地方,便已成了官宦人家伺候人的女使。
这一世命运便被掌控在主家手里,不得挣脱也无法自由,正如青夕一般。
思索到此处,崔蓁不免又垂了睫毛,缓缓低下头。
“姑娘,这个要不要带?”绿鞘倒似兴致极高,每每拿起一件东西,便要与崔蓁询问是否要带。
初初崔蓁还有些耐心回答,后来时间久了,她便答得愈不走心,甚至渐渐开始发困。
嘴里还有一声没一声应着,身子却已经倒在了枕头上。
绿鞘正拿了件裙袄又要回头,见崔蓁已起了轻微的鼾声。
小女使眨了眨眼睛,踮起脚小心翼翼靠近崔蓁。
细细看了崔蓁半晌,替崔蓁盖上被子,左右确认没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这才放心的又退回去。
她手里又开始忙活起来,自顾自说着话:“那位小郎君果然说得没错,这崔家姑娘,根本不似传闻中的那般可怕。”
她说毕,又将几件衣物叠齐归置好,但手脚明显放轻了声音。
沈宅。
沈徵把药递给牧仁。
牧仁只端着药,神色却讶异道;“小殿下方才说,过几日就要离开临邑前往夔州?”
沈徵点头。
随后手又抬了抬:“牧仁你先把药喝了,我再与你解释。”
“好。”草原男子一口闷了药,抬头急急看向沈徵。
“这梁人的药,怎得如此苦。”牧仁皱了皱眉,咋吧一下嘴,似还在回味余味。
沈徵微微一笑,递过一颗杏脯。
牧仁却颇有些嫌弃别开头:“咱们草原上的汉子,怎能这点苦都受不得。”
沈徵并不强行,只是将杏脯置放回去。
待避退了仆众,他才缓缓解释道:“此去夔州,有私心也算公事。”
“之前我得了信,老师如今正在夔州一带,因我心中有惑,确有诸多问题想问问老师,何况这也是我多年来,第一次得到老师确切音讯,所以定然要去,此为私心。”
少年声音停了停,片刻后又淡淡响起。
“如今临邑已有行刺之事,我自然更要去夔州,此为公事。”
牧仁蹙眉,身子往上抬了抬,他在等沈徵的解释。
“自十年前止戈,两国之间贸易不断往来,如今大梁与东戎互通有无,互作安好。可临邑行刺一事,必定会让诸多人心生不安,如果我以东戎质子的身份离开临邑前往夔州,所行之路毫无受阻,方时无论是东戎人还是大梁人,便都能相信我们两国未起任何龌龊,足有稳定人心之效。”沈徵解释道。
牧仁才了然点点头。
“小殿下思虑甚对。”
男子浮过宽慰之色:“若大汗知晓小殿下如今这般懂进退,定然会很欣慰。”
沈徵并不答话,除却这些,他其实还藏着别的心思。
少年人胸中藏着含苞欲放的一支春杏,隐于袖口,贴于衣襟,缓缓有香弥漫。
“那到时候小殿下定要带着我同去。”牧仁忽而接口道,“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担心···”
沈徵却微微抬头,他视线扫过牧仁急切的眼神,神情微微一松:“牧仁你伤势过重不易远行,还是留在临邑,我会派阿古拉留在这里照顾你。”
“这怎么行?”牧仁似要起身争辩。
沈徵把手轻按住他的肩膀。
“这箭伤虽未至胸口,但多少还是伤了根本,况且那日大夫与我说,你身上还有不少陈年余伤,需得好生静养。”沈徵说得清淡。
可牧仁的瞳孔却微微一震。
“小殿下···”
沈徵把碗盏推了推,又将身子侧了过来。
“你好好休息。”他替牧仁掖好被角,才站起身。
“小殿下。”沈徵未走几步,牧仁唤住他。
“小殿下不问我吗?”牧仁的声音由此而低沉。
“若我问,牧仁会回答吗?”沈徵并未转过头。
牧仁垂了垂头,男子的身躯隐在黑暗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若牧仁愿意告诉我,我自愿意听;若牧仁不愿,那我也不会问。”沈徵的声音先打破沉默。
“小殿下···”牧仁又喃喃一句,他言语里有关切,“这么多年,小殿下在这里孤独吗?”
他看着少年青碧色的背影出神。
少年肩膀宽阔,身量极高,可身上却无凌厉之气,总有种平淡宁静环绕于身,像是东戎永远温柔的河流。
若是自己在川流的街上遇到他,怕是全然认不出了。
“临邑这个城市,表面看着繁华热闹,每个人以为来了这座城市,便都以为能寻到最想要的生活。可很多人看不到,这座城市后面,也有许多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那里也有穷困潦倒,饔飧不济。”
“刚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确曾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这里的繁花似锦与贫难困苦,好像都与我有关,又好像都和我没关系。”
沈徵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玉色的声质里有了别的情绪波动。
脑子不知怎的,忽而响起少女的音调:“阿徵你说话好听,这世上有谁会不喜欢听你说话。”
像是清灵燕雀挥翅的声响,噗噗苏苏落在他心里,然后生根开出一朵花。
“世事浮动,我把握不住所有,但唯独我能选的,便是努力去看那些好的那一面,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便好。”
“牧仁,我希望你也能看到好的一面。”
少年人说完,缓缓走至油灯旁,低头微微一吹,便灭了灯火。
屋子里似比方才还要寂静。
身后的牧仁捏了捏拳头,须臾后又缓缓松开。
男子的眉宇落了下来,陷入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里,在黑暗里逐渐吞噬。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以后阿徵才要消失一段时间(挠头)下一章,冯丞要恶有恶报啦!
☆、凝秀
自除夕后,冯丞日日与崔苒待在府邸里喝酒谈天,甚为快活。
崔府实则并不大,可他却难得见崔蓁几面。
自那日后,他心中欢喜愈甚。
那事情虽与预期有些差距,但怎么说还是死了一个崔蓁身边的小丫头,王家换了姐姐过去做大娘子,要崔蓁过去做妾,这个结果他还是很满意的。
只要姐姐能得偿所愿,即使花费再多心思也是值当。
只是今日他收了份请柬,看着纸笺上的字,他蹙了蹙眉。
当年他与小娘略施小计,将他那嫡出的三哥哥气得离家出走,多年不见,却意外在这临邑相邀。
少年勾了勾唇。
一张圆脸上仍是喜气满满,却又不可避免露出些轻蔑之色。
当年他还年幼,便能让这三哥哥愤而离家,由此护住母亲,如今又用相似的办法为姐姐夺回了姻缘,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情,无有完不成的。
少年手指在朱红请柬上随意敲了两下,缓缓站起身来。
不过是一桩赴宴,他倒是好奇,这位多年不见的兄长,如今又是个什么模样。
少年人为自己不久前才赢得的胜利洋洋自得,姿仪颇为随意,抬起手指整了衣衫,便大步朝外行去。
马车停在王楼。
这是临邑城颇为盛名的酒楼,他随崔苒她们来过几次,倒是有些熟悉。
门口的大伯见着冯丞一揖,唤了一声“客来了”,便在前头人进门。
绕过几重,待推开一间偏内里酒阁子的门,冯丞抬腿踏入。
“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