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蓁。”她又听到一声从她正对面传来,这个声音温柔却又清晰。
接着她的手被覆上温热。
她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抬头。
眼睛很疼,疼得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崔蓁。”那人又唤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怕吓到她般。
“阿···阿徵?”她的思绪由着回转识别,这是她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
可是,为什么?他会在她的房间里?
是她已经产生幻觉了么?
崔蓁来不及多想,那轻柔的音调,将她所有的委屈都带了出来。
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轰然崩溃,她顾不上许多,手足无措地揽住身前的人。
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间,眼里的酸痛便似得了许诺,肆无忌惮地倾泻而出。
沈徵被她环住,身子怔住半晌,随后听到少女在他怀里撕心裂肺的哭泣。
她素来心思活络,好像所有的事情对她而言都只是轻描淡写,即使再多烦忧,仿佛只要去吃上一顿,便可以解决所有心事。
他便以为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难过。
他手微微握紧,缓缓抬起来轻轻停在少女抽泣的背脊上。
缓缓,一拂一拂,正如那日崔蓁对他所做的一般。
“青夕···青夕没了。”怀中少女闷着声说道。
“我知道。”他柔声回。
“他们···他们害死了她。”
“我知道。”
“是···是冯丞,是他,他···”
沈徵的手又继续轻抚她的背脊,又轻声回:“我知道。”
“阿徵,我觉得···我觉得我,我一点用都没有,我救不了青夕,我甚至…甚至都不能出去好好安葬她。”少女的声音哽咽。
但随后,她像是忽然冷静下来,声线里忽而漠漠道,“我想回家了,我想我妈了。”
轻得像是空气里漂浮的尘埃,时刻都会消失不见。
沈徵手指一顿,默了须臾,他才低声答:“好,我带你回家。”
“你怎么带我回家,你···带不了我···回家的。”少女后几个声又低了下来。
像是方才哭得过于撕心裂肺,她声音因抽泣哀婉下来。
刚才发泄已经让她精疲力尽,闷压的情绪得以释放,她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青夕的尸骨,我已经着人安葬了,就葬在九南山上,那个地方风景秀丽。等开了春,便能看到旁边会盛开一片花海。”沈徵把声音柔缓,语气清晰地解释道。
崔蓁蓦地松开环着他的手,定定看着他。
沈徵被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
“阿徵,谢谢你。”崔蓁望着他,她的声音从未有过的笃定。
“阿徵,青夕一直想找到她的弟弟。”她冷静了许多,“我想替她找到弟弟。”
沈徵视线停在少女脸上结了血痂的伤口处,那像是落在雪地里的一朵血梅,红艳却又刺眼。
他点了点头。
“还有,”她神情笃定之极,“青夕的死,他总要付出代价。”
沈徵却是敛了敛眉,有些话他并不准备与崔蓁多说。
按着崔蓁的性子,可能还想不到某些层面。
“但我现在,连出都出不去。”她懊恼地撞了撞头。
少年手抵在她与膝盖之间,防止她伤到自己。
崔蓁只撞了一下,触到柔软,便悻悻然抬起头,面露不解。
“不过阿徵,你是怎么进来的?”
“想了些办法,不用担心。”沈徵简略得解释道。
“哦。”崔蓁倒也不多问,“你还是快些回去,我没事,不用太担心我。”
沈徵既能进来,想来也有万全的法子。
但她终究有些顾虑。
青夕已经走了,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朋友,或是让自己的朋友没入流言里。
可沈徵只是望着她,他的眼睛清亮却又温柔。
好像还带着一层慈悲的柔意,将她的懊悔悲伤都包裹里面。
“崔蓁,这世上有很多人,他们其实比谁都清楚自己所做的选择。他们在做选择的时候,是希望那个被保护的人可以因为他们此刻的决定而平安幸福。”少年的声音温暖又有力量,“我是这么想的,我相信,青夕也是这么想的。”
崔蓁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年,她心中忽而如同温柔的不见涟漪的湖面,她不知该回答什么话。
寂静间,门外啪嗒一声有石子落地的声响。
“我该走了。”沈徵站起身,他似又有些不放心,又叮嘱道,“青夕的事先不要去想,有我…我们在。”
“阿徵。”崔蓁拉住他的衣袖。
沈徵转过身,对上少女清透的琥珀色瞳仁。
她眼尾泛着嫣红色,眼睛里还有隐隐水汽。
他心下一紧,这下看来,便更像是粗心姑娘家染了胭脂。
“谢谢。”但她的神情却是真挚的,带着少年人的赤诚。
沈徵点了点头,他视线落在少女勾住他衣袖的手指间。
他不想看她伤心的模样,他想看着她永远都笑盈盈的,好像所有的阳光都能从她身上来,没有什么苦恼可以遮蔽她。
任何苦痛,只要都朝着他来就好。
沈徵轻轻阖上了门户,绕过矮墙,在靠近崔家后院的一株杏树前,脚尖微一用力,便一个漂亮的翻身出了崔宅。
作者有话要说:摸鱼改稿,今天是更喜欢阿徵的一天!
2020的最后一个月的第一天!宝贝们也要继续快乐!
☆、贪心
“她怎么样?”墙头下,一个桃花眼的少年郎抱着双臂,急切问道。
沈徵摇了摇头:“不是很好。”
刘松远叹了口气:“小崔最重情谊,何况是自幼相伴的青夕,一定对她打击极大。可咱们那博士又最重清名,除非小崔放弃为青夕寻公道,不然,怕是得关上个三年五载都说不准。”
“那冯丞究竟是何人?”沈徵抬头,他神情冷峻问道。
“冯家是钱塘有名的商户,与我家也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冯家主君冯友有两房姨娘,听闻那崔苒被抱进冯府,崔苒便交由赵姨娘抚养,那冯丞也是赵姨娘所出,这对姐弟自幼一起长大,因而感情极好。”刘松远回道。
“那些后院庶出的孩子,大多都不好过,便自幼习惯了抱团取暖,因而冯丞对这姐姐,格外护佑。”
刘松远有些不以为然。
他是刘家嫡出的郎君,他父亲虽也娶了几房小妾,也有几个妹妹,不过他与那些妹妹交流无多。
但他却是能明显察觉到,那些庶出的姊妹更擅于彼此互慰。
“外面素来传闻崔家大姑娘嚣张跋扈,常以欺负二姑娘为趣,想来是这位冯家小郎,是要为自家姐姐鸣不平,才费尽心思设了这一局,让小崔入了局。”
“只是青夕是个忠仆,竟一力揽下了那些事,想必这小郎如今还在思量怎么再来一击,好让小崔彻底被逐出崔家。”
沈徵听毕,他并未多语,只微蹙眉,仰头看了眼崔宅的围墙,缓缓启唇道:“此事,独有冯丞一人,定设不了这般周全,想来还有别人相助。”
“你是说····”刘松远心中忽而也同样想到什么。
“叔蓬,明成。”远处有两个少年转角而来。
是夏椿与郭恕。
其二人正从崔家正门里转出来。
身灰青色长衫的夏椿疾走了几步,满脸焦急:“崔蓁怎么样?”
“不是很好。”刘松远叹了口气。
一旁穿着绀青色云纹的少年瞥了眼这三人,神情虽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出口问道:“哪里不好?”
“当然是心情不好了,贴身的侍女死了,心情能好到哪里去?”刘松远白了他一眼。
“我···”郭恕意作反驳,“不就是,不就是死了一个小丫头,再买一个就是了,犯得着闹成这样。”
“对你来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对她来说,那是多年相伴的幼友,怪不得小崔不喜欢你们这些东厢的人。”刘松远抖了抖衣袖,满脸嫌弃道。
“今日还要多谢你。”倒是沈徵先对着郭恕一揖。
郭恕本意驳斥的话才咽了回去,少年抿了抿唇,似乎很是受用:“若不是因着是崔蓁,我才不答应你们来崔府呢。”
他自顾自喃喃了一句,随后又颇有些得意。
“多亏我方才机灵,假意借着闹肚子的缘由,把崔蓁院里守着的婆子们都骗了去,若是只靠这个呆子,哪能这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