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如何便是如何吧。”崔蓁冷笑一声,眼睛对上崔成。
她好像毫不以为耻,反露出理所当然。
那冰冷的神态似火焰一点,在崔成心头烧得愈发猛烈。
“我未料到,我竟未料到···”崔成望着堂下唇线紧抿,却神情里尽是倨傲的女儿,发出痛心的质问,“你心竟会恶毒至此!”
“是大娘子哪里对不住你吗?还是你妹妹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般咒她们!”崔成拿起那两个丑陋的布娃娃朝着崔蓁脸上砸来。
崔蓁微一别头,可那扎在上头的银针还是划过她的脸侧,接而血珠冒汩。
倒是青夕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破败的娃娃,她的身子发颤地比方才还要剧烈,拿着娃娃的手掌似固不住它们。
“主君,主君这绝对··绝对不是···一定是有人,诬陷··一定···”青夕语无伦次,喉咙里冒出的声音与堂上粗重的怒气一同交织。
“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崔成阖眼,他的声音忽而喑哑下去,连同声线也不带温度。
“我只说一句,这不是我做的,至于别的,你们要如何认为便如何认为。”崔蓁不带情绪地言语,但手却依旧柔和地拂青夕的背安慰。
动作与神情,判若两人。
“姐姐,姐姐我不怨你拿了我的磨喝乐,也不怨你总对我爱理不理,所有的所有我都不怨,我只一心将你当我的姐姐。可是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诅咒我,我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好了?”崔苒望着那对狰狞丑陋的布娃娃神情怨痛,眼泪更若决堤之湖,惨白的小脸依在秦氏身侧,似要晕过身去。
秦氏一手安慰护着崔苒,又柔声试图劝慰崔成:“官人,蓁丫头一定是一时迷了心窍···”
“你不用再替她说话。”崔成瞬息堵了秦氏的话,“你是慈母心肠,可你看看她,是怎么待自己亲妹妹的!”
“蓁丫头,快和你父亲认错,快。”秦氏急急对着崔蓁催促。
“我说了,不是我做的。”崔蓁回道。
“你看她这个态度,你看看!”崔成一掌拍在案几上,上头的那些金银钗环跟着颤跳。
“纵容身边人为非作歹,自己性情毒辣,偷窃成性,还行如此巫蛊之术诅咒姊妹,如今,便只有动了家法,你才能知晓悔改了。”
“来人。”崔成唤道,“把她给我拖到祠堂去,拿长棍来。”
“姑娘,姑娘。”青夕慌乱想拉住崔蓁的手。
但拖的小厮气力极大,青夕根本抵不住那股蛮力,只堪堪抓住崔蓁的衣角便仍由那衣裙曳地至天寒地冻间。
“冯丞,你环环计算,倒是设了一个好局。”崔蓁来不及宽慰青夕,她只死死盯住还跪在那处的冯丞,冷冷插入这句话。
崔蓁试图挣脱开固住她手肘小厮,但却不得如愿。
崔成一抬手,那些小厮放开了她。
少女站直了身,神情里带着轻蔑,若说方才还固着礼节,可如今脸上陌生情绪,根本不像是对着自己的父亲。
她倒也没再露出诸多情绪起伏,只又道一句:“我只说一遍,这些事,与青夕和我都无干系。”
她说毕,自己转身先出了正堂,这句话也随之没入风雪里。
忽而迎面的寒风,让崔蓁混沌的思路醒了大半。
一时室内人表情各异。
唯坐在正堂上的崔成神色阴冷,指节扣着凳椅不松。
“主君,主君,我了解姑娘性子,姑娘绝对,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主君请明察,主君明察!”青夕踉跄着爬至崔成的脚边。
崔成却厌恶地挪开,只道:“你由着你主子作恶,也是留不得了。”
青夕听毕,身子一僵。
细薄的背部不再颤抖,她方才大起大落的神情,仿佛一息间,消失殆尽。
少女用手背用力擦去纵横的泪痕,又端正理了理衣衫,站起身来。
她后退几步,转过身,朝着崔蓁被小厮们带离的那个方向跪下,郑重磕了三个响头。
她的脸上带着极致的庄重宁静,如同在做什么圣洁的祭祀典仪。
接而,她站起身,原地转过来。
她并不跪下,因而与坐在上堂的崔氏夫妇几如平视。
少女高高仰起头,神色平静道:“那些东西都是我偷的,压胜之物,也是我做的。”
崔蓁被那些侍从一路拖着推进了祠堂。
外头雪色茫茫已至膝盖,即使这般,崔蓁倒也未觉得有多冷。
祠堂依旧是那个她熟悉的祠堂,可好像今日这里面却比外头满城风雪还要寒上许多。
她心下有些不安。
准确来说,是极致的不安。
方才那正堂内大起大落的情绪让她混乱,可如今四周死寂的声音,她的思绪才稍稍开始回转。
这冯丞,大概从至临邑开始,便开始设局。
局引人是青夕,她是最后的目标。
她想到之前冯丞问的那句‘那这么说来,是崔姐姐抢了我姐姐的夫婿吧’的话。
这倒是为这桩事早早埋了伏笔。
可惜,她反应实在慢了些,若她稍稍留些心眼,便也不会是这样的场面。
没想到重来第三次,这次她竟这次拿到憋屈的剧本。
脸上的那道被银针擦过的伤口暂暂因天寒冻了伤口,结成琥珀般的凝固血痕。
她忽而一蹙眉。
如今她要被行家法,那青夕····
按着以前电视剧里演的,跟着主子犯了错的婢女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
她方才不应该这么冷静就乖乖来了祠堂。
这里是封建王朝大梁,人自然也分作三六九等,有些人的命在所谓上位者眼里,就是低贱如蝼蚁,这与她所处的那个法治社会是两套行事体系。
她被这临邑表面的繁华迷了眼睛,失了通透。
她疾步走至门窗前,抬手敲着门板:“来人,来人。”
窗牖上落下外头管着门的婆子背影,但回答崔蓁的只有呼啸的北风。
人影却丝毫不动。
“我还有话要与主君说,来人,来人啊!”崔蓁敲得愈发重。
细缝里的寒风寻着口子就往里头钻,崔蓁衣领里灌进的寒意侵蚀着她的温度。
她不死心。
“我还有话要问冯丞,快开门,开门!”
沉闷的敲门声散开,倒像是真得了回应。
呼啦一声——
刺目的雪色有些晃眼,就着一盏破败黄晕的光色,崔蓁下意识皱眉。
迎面的是方才带崔蓁去厢房寻过磨喝乐碎片的那个侍从。
他见着崔蓁,神色里有些不忍。
崔蓁倒是缓缓有些适应了那刺白的颜色,冷哼一声道:“主君派你来行家法?”
那侍从退后几步,稍一拱手:“我来送姑娘回松烟榭。”
崔蓁眉宇一皱:“什么意思?”
“主君已经查明,那些事与姑娘并无干系,所以特派我送姑娘回去。”侍从稍让开些身,空出道来。
崔蓁心中有异,她把脚尝试落在游廊的木质铺地上。
地面湿滑,她堪堪才站稳了身子。
四下并与人来阻。
“今日姑娘受惊了,天冷,姑娘且快些回房吧。”侍从从一旁婆子身侧拿过防风灯,向前给崔蓁开路。
那生在游廊旁石阶的枯草已经全部被雪漫上,连叶尖都寻不见。
但雪好像停了。
整个崔宅极其安静,仿佛方才的撕心裂肺不过是场闹剧,早就被雪色掩盖得无隐无踪。
行至一凹角处,距离松烟榭不远。
崔蓁停下脚步:“青夕呢?怎么不是青夕来找我。”
那侍从也跟着停了脚:“青夕姑娘还有些事,被主君留下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崔蓁心中不安更甚,“不行,我要去问个明白。”
“大姑娘。”那侍从转过身,他神色急迫,“主君说今日姑娘乏了,有什么事等过了今日再说。”
崔蓁方想再问。
看到不远处檐廊下,有几个婆子抬着一白色重物正朝着后门方向匆匆。
那物体极大,因是白色的布匹,在夜里反光更强烈,隐约能看到上头还有暗渍的大片痕迹。
“晦气,大过年的,真是晦气极了。”前头的婆子谩骂着。
因是在静夜里,声线倒是听得愈发分明。
“她做了这样的事,左右也是要被打死的,如今自己寻了短,也算是少受了些苦。”后头的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