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徵一愣,抬头看到的竟是安宁出席。
“官家,安宁还小,想在官家与娘娘跟前再尽几年孝,千万不要现在就赶安宁走。”
胭脂色的灯笼锦覆地,少女的神色有些固执。
倒是沈徵虽还怔色,心头却是一松。
只是官家那里····
宫宴最高位沉默须臾。
“官家。”身侧的皇后出声。
官家仍默声不语。
众人皆屏气,但很快,官家却先自己笑了起来。
“罢了,咱们安宁年纪还小呢,不着急,不着急。”
宽大的袖子摆了摆:“再过些时日,东戎的使者便要到临邑了,据说来的使团中,还有徵儿的兄长,那这次就由徵儿来当这次的馆伴使,与升澍府判官一同去京郊迎使团。”
“是。”沈徵一拱手。
唯独低下头的时候,他却略微不解地微一蹙眉。
“官家,徵儿···”皇后似又要言语。
官家抬手,制止了皇后继续。
“朕自有思量。”说毕,他便又拿起酒杯,前斟了一口。
沈徵只再一拱手,算作应允。
待这宫宴再散,还有官家与娘娘的家宴。
但沈徵往往这个时候,便先于众人出宫门。
他虽大梁长大,但终究并非这四方城里的人。
即使他把自己当做大梁人,可家宴中“家”这一字,实在是他不敢奢望的。
从大殿退下,沿着宫道逐渐开阔。
寒风也跟着愈发紧密。
沈徵仰头看天,月亮被堵在浓厚云层后。
今日的宫道便愈发幽长漆黑。
前面的小黄门提着一盏防风灯在前头开路,沈徵手里抱着汤婆子揽在衣袖。
除却这点暖意,接而四周便有白色细碎缓缓而至。
他脚步一顿,伸出手去。
待接住一片,那东西瞬息成了冰凉的一滴水,停留在掌心里。
“下雪了。”沈徵喃喃自语。
“回殿下,的确是下雪了。”小黄门也停了脚步。
在宫里的时候,内侍们按着东戎的身份,皆唤他为殿下。
沈徵虽也不是很喜欢这个称谓,但他并不怎么反驳。
他是东戎大汗儿子,这个身份是永远也改变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蓁蓁吃饭,想阿徵。
阿徵吃饭,想蓁蓁。
老母亲跪求两个小朋友开窍啊!
☆、烟花
但唯独到了下雪天,他却总不能避免的思念起自己的母亲。
他记得自己小的时候,草原上贺新岁方式,其实与这里有着很大的区别。
但在他们的帐篷里,与别的人家多了些不一样的习俗。
例如母亲会用红色的布绸装点帐篷,但别家都用白色。
再例如母亲会在那日穿上梁人的服饰,梳不一样的发髻。
也会给他换上他很不熟悉的衣服。
要他对着几块木头跪拜。
他奇怪阿古拉为什么不用跪下磕头。
那个时候母亲只是摸摸他的头与他说,等他长大了,就都会明白的。
那时孩子心性,总觉得这些形式繁琐又麻烦,一心期待着早早结束与外头围着篝火的小伙伴们一起唱歌玩耍。
便对这仪式也没多认真。
直至到了大梁,他才知道,母亲带他行的礼做的事,皆为梁人习俗。
追忆祖先,向往新岁,日日皆好,月月盼圆。
但他却已经没有机会再问母亲,那些木头上的名字了。
“殿下?”小黄门小声提了句。
沈徵低下头才道:“是我走神了,走吧。”
他的脚步并不快,跟在那小黄门身后,却隔开不长也不短的距离。
其实有时候他还是庆幸,无论从瀚海湖到临邑城,还好,总有阿古拉还陪着他,也在临邑遇到了相谈甚欢的朋友。
走至东华门,小黄门把防风灯递给沈徵,对着他一礼:“就送殿下到这里了。”
“多谢。”沈徵从衣袖间掏出些银两递给那小黄门,“算作新岁贺礼了,你也辛苦了。”
小黄门本意推脱,但见沈徵神色真挚,他一拱手,飞速收进衣袖里。
“恭送殿下。”
沈徵转身朝着宫门外两道走去。
两侧沟渠里的荷花早只剩残叶枯枝,桧树如今也落尽了树叶,只生光秃的枝干。
雪似又密了些,沈徵一手握着汤婆子,一手迎着风雪手里还提着灯。
“阿徵。”雪色中,万事似乎都慢了下来。
他听到有人唤他。
“阿徵,阿徵。”
他怔神片刻,那呼唤愈发清晰。
这声音是···
沈徵慌忙抬头远看。
看到那厢黑木钗子下,灯笼的光晕笼罩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身形高大的大汉默着脸,也朝沈徵招了招手。
身旁矮许多的是崔蓁,正时不时小跳着冲沈徵挥手。
今夜少风,雪色便会顿生出一种朦胧之色,把少女的神情隔地模糊。
沈徵疾步朝前,她的身影愈来愈近。
至最后,他竟小跑起来。
身上披着的大氅带起雪,将平静的气息搅乱,冷意便钻进了衣袖间。
“你怎么在这?”他跑至崔蓁身前。
气息仍旧不平,但神情却出卖了此刻的欢喜。
“我偷偷溜出来的,来给你道声新年好。”崔蓁凑近沈徵,狡黠地眨眨眼。
“拿着。”
她本还想再多说几句,手心却忽而一热,低头一看,见是一个精致的小汤婆子。
她便一把揽进怀里。
方才等得有些久了,挨不住冬日凉意,冻得她手脚冰凉。
但此刻不知是不是抱着汤婆子的缘故,她全身似也跟着开始发热。
“啊对了,我方才给了一个阿古拉压岁钱,喏,这个是给你的。”崔蓁从怀里那出一个用红绸子做的鼓鼓的小红囊,下面垂了圈细细的流苏。
“里面是什么?”沈徵左右翻看,只觉得里面像是有铜板的声音。
“我存了好久的私房钱,刚好给你和阿古拉,还有子生的这个。”崔蓁又拿出一个递给沈徵,“待你有空,帮我给他。”
沈徵塞进衣袖。
方才的欢喜稍稍减了些。
他心下暗想:原来这个,大家都有啊。
委实有些沮丧。
“阿徵,你怎么了?不开心吗?”崔蓁见沈徵眉宇微垂,看着比方才失落了许多。
她有些不解。
“没···没有。”沈徵抬起头对上崔蓁的视线。
他能收到她的礼物,已经是最大的满足,又何必去在乎别人有没有呢。
“我不知道你们草原上是怎么过年的,我上一次也没活到过年的时候····”崔蓁挠挠头,后几句话说得很囫囵。
“只想着给你们都发一个红包,这样大家都能欢欢喜喜,顺顺利利的。”崔蓁笑道。
少女的笑意感染了身前的少年。
今日蔓延的思念,因为这朗声的笑意也变得温情起来。
“想不想,看烟花?”沈徵小心翼翼问出声。
“烟花?”崔蓁跟着眼睛一亮,“今日城里还有烟火看吗?”
“待再过些时间,宣德楼广场前,会燃起诸多烟花以贺新岁。”沈徵解释道。
“那我们等什么?阿古拉,走走走,一起去看。”崔蓁一把扯过阿古拉的衣袖,一把扯过沈徵。
急冲冲地朝前奔。
沈徵却反手拉住了她。
“我知道一处观景最佳。”
崔蓁的脚步微顿,沈徵便占了主导。
她由着沈徵拉着她的衣袖不断朝前。
越过欢呼的人群,又从漫天的雪色中缓缓穿过。
欢笑,呼唤,都在此刻渐渐离他们远去。
崔蓁抬头看这彩络缠绕的层楼,才反应过来竟是矾楼。
今日楼里依旧热闹。
但她此刻也顾不上这么多,由着他带着直直上了最顶层。
绕过诸多酒阁子,珠帘流光间,一眨眼便是一处几尺宽的栏道。
漆色的木头环着建筑的外形,在一旁围出一片平坦的地方。
刚好可以站下几许人。
崔蓁回头,见阿古拉不见了踪影,她心想着大概是等在外头了。
怂了怂肩,便回头看漫天雪色。
整个临沂似被放了慢动作一般。
洋洋洒洒,飘飘荡荡里,远处瓦楞半白,又至夜里,需要细瞧才能分明。
矾楼本就是整个临邑城最高的楼层,只是崔蓁没料到,它的顶楼还有这样一处僻静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