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自是不能与主君说明。
她便低了低头:“姑娘什么都没说,便躺下了。”
“好···好吧。”崔成前倾的身子又缩了回去,男子似有些失落。
但又好像如释重负。
“让她好好睡吧,明日先不用去上课了。”他对着青夕补充道。
“是。”青夕行礼。
男子转过身,那飘在身前的灯笼里的光也昏暗不少,只堪堪能照亮一隅角落。
脚步比来时要快上许多,不知是落荒而逃,还是遗憾而归。
与那些杂乱的野草一同,便都说不清。
*
待过了七夕,白日里时日便愈发短,夜深寒气渐重,日头却还努力留着盛头,因而寒气还未侵蚀白日。
“崔蓁,你这鸟,倒是比以前画得好了。”刘松远扫了眼崔蓁纸张上起的锦鸡草稿,如是感慨道。
“怎么,你们东厢还不允许你画绢上呢?”随即他又打趣道,“你不如转班来我们杂流吧,我们那里要求还低了些,最起码不用背那些大经。”
“我倒是想转班啊,我那老爹不允许。”崔蓁屏着气,才将那锦鸡的尾巴画了最后一笔羽毛。
她拿起墨纸,又前后左右细细观看一番。
“画院的诸多先生们都说,我若是用绢作画,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还是不浪费那玩意了。”崔蓁不以为然地挑挑眉。
“说真的,你们这要是有素描纸,谁比谁画得好还不一定呢。”崔蓁放下纸张,对着身旁围着的几人皱了皱鼻子。
“什么是素描纸?”夏椿好奇。
他平时少话,但耳朵却好使,总能抓住关键词。
“就是一种纸,比这个硬多了,得用铅····就一种黑黑的硬笔,就是女孩子描眉的类似那种画。”崔蓁摆摆手,胡乱解释一通。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刘松远好奇道。
“我···”崔蓁咽了口口水,“我书上看得呀,那是西域传进来的玩意,你们没见过很正常。”
她糊弄着理那些散乱的毫锥。
“我家产业遍布大梁,即使是西域的东西,我也见过不少,怎从未听过这种纸和笔?”刘松远凑近身,抓着不放。
“没听过说明你孤陋寡闻,这世上你没听过的事情多了去了。”崔蓁微仰头道。
“行吧,你这脑袋里,凡是三分心思放在画业上,学谕也不会日日都见你都哭丧着脸了。”刘松远转过身,拿了枝笔也开始描画。
“我可听说,王祁那小子最近升官了,官家看他那幅《腊梅双禽图》大为赞赏,授了右班殿直的官职,这几日春风满面的,好不得意。”刘松远边落笔,边缓缓感慨着。
“哦。”崔蓁懒散散地应了一句。
刘松远微一蹙眉,若不是今日沈徵不在,他定要瞧瞧沈徵此刻听到这话的表情。
“右班殿直是什么大官吗?”崔蓁把笔搁下,松了松筋骨,又问。
“倒也不是什么大官,只是本朝凭画授官的画师向来少,如今出了一个,自然便是一段佳话。”
“就是花花绿绿的两只鸡,几朵花,整个画院都是这个风格,我都看厌了,要我说,远不如子生画得那些神仙好,子生,三十六神仙,你画几个了?”崔蓁侧目问。
“才至五个。”夏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那你可赶紧的,早日画完,也好早日回去娶你的小娘子。”崔蓁提醒道。
夏椿也不答,歪着头继续看手里翻了一半的书册。
不过崔蓁瞟了眼,那书好像根本就没动过,仍旧是方才那一页。
“你倒也说别人,你可是正儿八经与王祁有婚约的,你要怎么办?”刘松远想逗逗崔蓁。
接而崔蓁剜了他一眼:“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我还没问你们呢,阿徵有事去,可有告诉你们他今日去哪里了?”
“你这眼里天天都是阿徵阿徵,我和子生两个大活人在你眼前,也不见你有多关心。”刘松远桃花眼眨了眨,佯装失望,微微叹了口气。
“哎,既然你提起来,那我可是要说了。”崔蓁双臂一揽,“我前几日听阿元说,他最近总能在下里村看到你,你倒是说说,你去下里村做什么?”
刘松远眼神略有躲避,方才的不羁随性都褪去,但嘴里依旧不饶人:“我自然……自然是去做我的事情。”
“罢了罢了,你总有你的理由,你倒是快说,阿徵今日去哪里了?”
“昨日博士教舟船一类,明成说想去仔细看看船只,早日里便与学谕请假,去渡口看船去了。”刘松远不卖关子,应得迅速。
“哪个渡口?”
“虹桥那吧。”刘松远道。
“那我先走了。”崔蓁站起身。
小跑了几步,又折回来,瞪了刘松远一眼,拿过那画好的锦鸡,小心翼翼攒在手里。
刘松远本愣了半晌,随即了然地无奈摇摇头。
“子生,你说这小崔偏不偏心?”他回头看夏椿,意欲引起共鸣。
夏椿却也难得放下书页,认认真真盯着他。
“你····你为什么这么看我?”刘松远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身子往后缩了几步。
然后子生一字一顿地问出口。
“你最近,总去下里村做什么?”
☆、梁疯子
“阿徵,阿徵。”沈徵正望着桥下的行过的船只,身后被轻轻一推。
鼻尖闻到一股暖香。
他心中微动,转头便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阿徵你手里拿着什么呢?”崔蓁见他手里捧着一本书,上面是些墨迹图案,隐隐能看出船只的形状。
“这是你的速写本?”崔蓁探头了然道。
倒是沈徵好奇:“何为速写本?”
崔蓁又知自己吐露了些不该多说的话,她挠挠头:“就是····速速画完的本子。”
“原是这样。”沈徵点头。
“你画得咋样啦?”崔蓁最喜沈徵这般甚少追问的性子,她便很容易把自己的防御卸得越来越多。
“博士授了画船只的口诀,但我觉得还是自己观察更好。”他把视线移回河道。
临邑城有三大水系,是整个城池的水系来源,来往漕运物资丰盛,也是这些河道保证了整个城市百万人口生存。
“画画当然还是要自己观察啦~哦对了。”崔蓁掏了掏自己衣袖。
隆重地拿出一张纸来,那纸张折地细心,她神情虔诚得小心翼翼打开。
便又欢欢喜喜递给沈徵:“阿徵,你看我画得锦鸡,是不是有进步?”
沈徵盯着那纸上的绘本,身体凑近些细看,随后点头道:“的确进步了。”
“那是当然!”崔蓁满意地把纸张收回去,“若不是不习惯用毛笔,我一定能画得更好。”
她探头又往沈徵那“速写本”上扫了一眼。
顺着书上的几行笔墨,她顺势从河道上找到了沈徵绘画的那几只船只。
随之她微蹙了蹙眉。
“怎么了?”沈徵先发问。
“阿徵,我若说了,你别生气。”崔蓁斟酌开口。
“你说。”沈徵把衣袖垂下,拱手等授。
“你看,这个船只与后面的船只一样大,虽然阿徵你只画了几条粗糙的线条,但是却没有遵从近大远小的视觉感,所以我看着会有点奇怪。”崔蓁一板一眼说完。
随后她顿了顿,慌而捂住了嘴。
中国传统绘画与西方绘画的思路完全不同,西方尊崇焦点透视法,视觉中心只在一点上,因而更注重虚实处理。
而中国绘画往往是散点透视法,所见处处皆为景,并非只有一处重点,因而在风俗画这些画种中,每一处画家都用了心思描绘。
两者并无谁好谁坏,只是不同文化造就不同观察方法和思维模式。
她这般不知好歹随意指点,也许是破了沈徵心中所向的画道。
“何为近大远小?”沈徵距离崔蓁近了几步,微低下头,询问道。
“没……也没什么。”崔蓁嗫嚅地吐出几个字。
“我想听,你能告诉我吗?”
少年停住脚步伐,不再迫近她,漆黑的瞳仁里闪着点点光色。
他明明比崔蓁高出许多,此刻却用像是一头幼兽般黑亮的眼睛,里面还带着盈盈水汽的可怜眼神望着她。
根本···根本拒绝不了啊。
崔蓁默了默,叹了口气。
“这个只是一种方式而已,你听了也就随意借鉴一下,也不是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