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须臾,她身子又挺直了些。
崔蓁暗自思索:待过几日上课,定要好好问个清楚,朋友之间怎么能隐瞒呢?
不过她随即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阿徵这么害羞少语的人,万一人家本就是刻意隐瞒着,那她不是冒犯了么?
罢了罢了,不去想了。
“姑娘,衣服。”青夕扯开车巾,泄露进大片光线。
崔蓁觉得刺眼,抬手一遮。
待车巾又落下,那马车才有条不紊继续朝前。
崔蓁扫了眼青夕递过来的长袍,是青碧色的颜色。
她指尖摸索几分,手指一团把衣袍攒在一处堆于膝上。
“怎么了姑娘?不喜欢这个颜色吗?”
“反正快到了,穿不穿也不碍事。”崔蓁又扒拉了几下那件青碧色的外袍,觉得这布料怎么摸怎么不舒服。
她也无甚多兴致再往外看去,索性靠在车壁上,又犯起困意来。
沈徵坐在马车里,微阖着眼睛。
“明成哥哥,那个灯笼叫什么名字。”
“明成哥哥,这个卖的是什么?”
“明成····”
沈徵索性装作有些困意的样子,靠在车壁上假寐。
崔蓁与他在一起时也爱说话,但他从未觉得她喋喋不休,反之总想听她再多说一点。
但身侧这位安宁郡主,不知道是不是声线不同的原因,他觉得,她实在是话多得有些吵耳朵。
若不是方才官家让他顺路带安宁郡主去图画院看看藏画,他定然是不会与她同路的。
少年半阖着眼睛,心上涌起清浅的念想。
崔蓁现在在做什么呢?前几日她说想去迎祥池,听说那里十里荷花正开,灼灼华色,是正当好风景的时候。
“明成哥哥,你怎么不理我啊?”身侧一席绯红灯笼锦的少女把车帘放下,转头看那靠着车壁的少年。
少年唇角有一丝浅淡的笑意,如蜻蜓点水而触。
“明成哥哥,你在笑什么?”安宁郡主好奇问。
沈徵睫毛微动,随后缓缓睁开眼,唇角的笑意跟着一瞬消逝,仿佛方才不过是来人的察觉。
他恢复往日空山无波的神情:“图画院快到了,待郡主寻完画册,会有黄门带郡主回宫的。”
安宁郡主听闻,眉目便耷拉下来,鼓着气别过头:“我不想回去。”
车厢里静了半晌。
她回头,见沈徵又阖了眼,似对她的话丝毫不感兴趣。
她恼怒地蹬了镫脚;“明成哥哥,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想回去?”
“娘娘前几日私下问我喜不喜欢太宁郡王家的小郎,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小的时候他还抢过我的水上浮,这事我现在都还记着呢!”
少女赌气道:“我觉得娘娘是要把我许给他们家,我才不要呢。”
沈徵扫了眼身侧少女有些愤愤的神色,启唇道:“若你不喜欢,就直接与皇后娘娘说。”
他语气里也无情绪波澜,作着最冷淡的客观评价。
“明成哥哥,你····你以后会一直留在临邑吗?”少女咬了咬唇,攒住了自己的绯红色裙角。
“不知道。”沈徵答。
“那····那你能答应我永远都不回东戎吗?”安宁郡主迫切地望着沈徵,想从沈徵脸上读到答案。
沈徵垂下眉眼,漆黑的瞳仁里露出与之违和的冷淡。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如果你不是东戎人该多好。”少女喃喃自语。
“你知道他是东戎人?”
“知道啊。”
“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
沈徵恍惚间又似听到那日檐廊下,那个豆青色衣衫的少女坦然地回答这句话。
她的神情回答了她的坦荡和不解。
自来大梁这么多年,所受冷眼唾骂厌弃诸多,即使是刘松远与夏椿也不过是过了许久才相熟。
他也并不是不会难过,只是是日久了,便渐渐熟悉了这样的处境,甚至心上也生起一面盾墙阻挡那些情绪。
但唯独只有崔蓁,好像从未因他东戎的身份而觉得有异,反之处处维护。
他的坚盾轻而易举地裂开了空隙,她这般坦然地走了进来。
少年敛眉,在这样狭小的车厢空间里,他直接忽略了身侧娇艳绯红花朵。
即使春花再好,也不如绿意柔韧舒朗。
马车嘎吱一停,车厢微抖,又安静下来。
“到了。”沈徵径直先下了车。
待那安宁郡主下了车,站在一旁的沈徵迫不及待地身形一晃,便又先一步回了车上。
安宁郡主方落地四处好奇张望,转身见身侧的沈徵已然不见。
而赶车的阿古拉早就扬起马鞭,待她回神,那马车距离她已有许久距离。
“明成哥哥,明成哥哥!”安宁郡主心中一慌,朝前奔了几步。
但只看到车轱辘扬起的尘灰。
她自幼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住这般奔跑。
才几步便气喘吁吁停了下来,少女恼怒地跺了跺脚。
直至身后的女使也慌乱跟上,一把扶住了大喘气的郡主。
安宁却觉得极为不耐,一把甩开女使的手,努力直起身体挺直了腰背。
那马车拐了弯,已然消失于街角。
安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徵的马车似从未有过这样的快速。
少女站在那住半晌,随后她叹了口气。
转过身,美目一凛,抬手整了整冠发:“罢了罢了,终究不是我族类,也没什么稀罕的。”
少女说着,大踏步朝图画院里行去。
发髻上的红珊瑚串随着她的脚步晃动,生出富贵人家的倦怠和无谓。
作者有话要说:小崔:他有对象了?竟然不告诉我?
阿徵:车里这女的好啰嗦。
安宁:我才出现一章就啰嗦?一楼叨叨了十七章了!
☆、委屈
过几日又到图画院上课时间。
崔蓁因前几日睡得不怎么安稳,走在去图画院的路上也有些蔫蔫的。
“崔蓁。”崔蓁才踏入院里,听到身后刘松远传来的声音。
她回过头,见是她熟识的三人,目光停在刘松远身上须臾,随后飞速移至沈徵。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很快自己憋了回去,摇了摇手,算作是打了招呼。
“怎么了这是,今天心情不好?”刘松远见崔蓁兴致不高的样子,踏了几步走进。
“没事,昨晚没睡好。”崔蓁打了个哈欠,“想到今日要画鸟兽就头疼,上课的还是我那老爹。”
“平日里也画这些,没见得你心情这么不好啊。”刘松远不解,目光移到一旁正盯着崔蓁一动不动的沈徵身上。
身旁有相熟的士族画学子行径过去,三三两两凑集细语,但刻意避开了崔蓁这厢。
待稍稍走远些,又开始窃窃私语。
大抵能听到“打架”“骄纵”“张家”什么的词汇。
刘松远眉梢一挑,用胳膊肘推搡一下沈徵。
“明成,你还不赶紧劝劝,这样蔫蔫的,可不是咱们熟悉的崔蓁了。”
沈徵被刘松远支地有些晃,睫毛微闪,“崔”一字才从喉咙里冒出来。
崔蓁已然踏步朝前,背过身又朝着三人挥了挥手:“上课了,走了。”
留下这厢三人看着崔蓁的背影怔在原地。
“明成,你最近惹小崔不高兴了?”刘松远手拍了拍沈徵的肩,手指落在沈徵肩上,不解道。
沈徵被方才崔蓁突如其来的告别愣住,那哑然的情绪还未落下。
他抿了抿唇,细细思绪之前是否有什么事情惹崔蓁不快。
少年的清隽眉宇似陷入迷雾,舒朗的五官也跟着渐渐落寞耷拉下去。
件件回忆,甚至缩在青碧道袍里的手指还个个掰数了过去。
可再三思索,他还是未想出个所以然来。
“没有。”似是极为颓唐,少年闷着声说出两个词。
“没有?”刘松远侧目看沈徵,声量提高了些,“子生,你说小崔刚才是不是明显就不想理明成,对吧?”
刘松远眼神示意在一旁满脸茫然的夏椿。
“嗯。”夏椿接收到信号,也肯定地点点头。
“你看,连子生都看出来了,你绝对是哪里对不起小崔了,你再好好想想。”刘松远松开勾着沈徵肩膀的手,衣袖一扬,转而拉过夏椿,大咧咧地朝院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