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对不起,你好好照顾崔苒就好。”少女无所谓的摆摆手,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对了,端午安康。”她眉眼一弯,脚步像是踩在繁花之间,很快消失在厨下。
王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这一瞬间,仿佛连同呼吸也跟着轻快起来。
这大概是她与他之间,所能留下的最好结局。
少年松了松肩膀,大踏步朝外走去。
陈应甫说的对,他出身好,没看过民生之艰难,死生不由命。
可经此一行,他的心宽容许多。
人世间有太多他还看不清的东西,他之前太高高在上,没学会俯身感受,他要学会把自己的视野投到更广的角落里。
日头正好,遥遥可见远山,明明持以正心。
是属于他的最好开始。
因邸店人手愈来愈少,绿鞘又擅厨,这里就成了绿鞘的地盘。
今日又是端午,崔蓁还未折腾多久,就在厨下遇到了才从安济院回来的绿鞘。
“姑娘醒了?”绿鞘升了火,手里忙着未停。
“我把东西交给孟姑娘了,姑娘放心吧。”绿鞘补充道。
“孟姐姐那里可好?”崔蓁问。
“都好,如今临邑派了那么多医官来,人手多得很,所有事情都有所好转啦。”绿鞘眯了眼睛笑道。
“那就好,你歇会,我来煮粥吧。”崔蓁拿过大勺,舀了水放进锅里。
绿鞘迟疑让开身,在一旁看着也大为震惊。
“姑娘还会做这些?”
“会啊,这有什么奇怪的。”崔蓁挑眉笑道,低头开始放柴火,“而且还很有经验。”
绿鞘空了手,看着忙碌的崔蓁,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自沈郎君寻回来后,自家姑娘每日都笑眯眯的,和前几日心如死灰的样子判若两人。
甚至面对二姑娘和王郎君的时候,都是难得好脾气。
她私下也与恩和打听过二人的近况,恩和支支吾吾的也没说个所以然。
但无论如何,这都算是一件好事情。
小女使想到这里,便也跟着忙活起来。
“姑娘,我端···”绿鞘拿起盛出的粥还未说完,先被崔蓁一把抢了过去。
“我给阿徵端过去。”她三两步就朝前堂走去。
绿鞘只能瞧见豆绿色的身影消失门帘后。
她家姑娘实在是太过于热情,热情到让人有些害怕。
难道,这就是恩和说的什么感情的力量?
绿鞘不是很明白,但好像又有点明白。
“阿徵,今日可是端午,我方才在你门前绑了节物,还把艾草插在你门口,保佑你一年疫气不侵。”崔蓁把沈徵空了的粥碗端过来,托着腮笑盈盈回道。
方才被发现偷窥的尴尬在少女心中早就烟消云散,如今只有满心欢喜看着眼前人。
沈徵唇角勾了勾,算作应答。
“你自己呢?有没有绑上?”少年温声问。
“哦,对。”少女像是忽而记起什么事情来,一拍脑袋,把衣袖褪了上去,露出一小节皓腕。
白皙丰盈的手腕上,有一根彩色绳锁手链,看着倒不是很精致,还有些冒出来的没有处理干净的线头。
“喏,这是昨夜我与绿鞘她们连夜做的百索,别的让孟姐姐给安济院的孩子们送去了,我自己留了一条。”她显摆似得在沈徵面前晃了晃。
“我没有么?”少年视线别开少女的手腕,喉珠动了动,目光落在衣角处落下一句话。
少女自然也没注意到少年耳朵泛起的嫣红。
“啊?”这回轮到崔蓁瞠目,“可是…百索是给小孩子的…”
她有些无奈解释道。
少年把目光停在她脸上,没有说话。
他好像也不是生气,他在等她的反应。
但不知怎的,明明这样好看的脸上崔蓁却读出几分理直气壮来。
“好吧好吧,那我的这条送你,我自己再去编一条来。”崔蓁拗不过,抬手把自己的解了下来。
少年别过头,没有去看露出的那截皓腕。
“那你手伸出来。”她扯了扯少年的衣袖。
少年似没有反应过来。
她又扯了扯。
“快点。”她干脆握住他手腕,把他拉了过来。
手指停在手腕间的时候,少女的动作顿了顿。
明明养了这么多日了,可他好像一点都没养胖,还是细细一截骨头。
她认识他以来,从未听到他抱怨什么,甚至连表露情绪都是淡淡的。
最多是提及笔墨之时有情绪波动。
这么多年以质子的身份在临邑颇受屈辱,他人对他的谩骂冷眼,他都回以平静情绪。
可遇到时间不平欺辱之事时,他却又能挺身而出,一点也未曾抱怨过世事不公。
心下一酸,眼眶有些疼。
但崔蓁还是忍住了眼泪,细细把百索在他的手腕戴上。
“阿徵,”少女低着头,声音泛着水汽,视线停留在那粗糙的百索上,“阿徵,你不要太喜欢我,就停在现在这个程度就够了。”
她声音很轻,但语气很郑重。
少女的声线没有响起,随后有什么啪嗒一声滴落,浸湿了那百索。
少年的身体微微一僵。
“从现在开始,换我来喜欢你。”她说完这句话,缓缓把头抬了起来。
琥珀色的瞳仁如同春日的泉眼,轻柔间生出坚定的力量,然后看到最笃定的应答。
“崔蓁。”沈徵动了动。
“你不要回答我,”崔蓁抬起衣袖抹了抹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意。
只是眼角还带着泪,笑得并不是很好看。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她深深吸了口气,“关于我的。”
他的眼神停留在她脸上,眼睛里的万顷星河却忽然停止了流转。
“可以…不与我说。”少年把手往后一缩,衣袖便落了下来,“有些话,也许不用说。”
他又重复了一遍。
方才喷涌的情绪像是遇到一面无形的水墙,她被堵得不知所措。
少女微睁眼睛,唇还半张着。
“可是···”
“就这样很好,已经很好了。你方才的话,是对我最好的应答。”少年微微笑道,把手抬了过去。
“我···”崔蓁还想说话。
“郎君,郎君!”恩和拽着门踉跄着跑进屋。
崔蓁与沈徵同时抬头看向气喘吁吁的恩和。
“郎君,东戎与大梁,要开战了。”
少年喘着粗气,一锤落下让所有安逸消失殆尽的信息。
☆、重回
临邑去了暑热,如今渐入秋色。
天暮高了些,把远处的宫阙衬得更巍峨耸立,不可侵犯。
但整个临邑还在中秋的节庆氛围里,灯火通明,旌旗蔽空。
崔宅里忙活着家宴,侍从们来往热闹。
崔家甚至把宴席搬到了正堂院内,恰能赏月饮酒,自有一番韵味。
“我吃完了。”崔蓁站起身,直接略过崔成,折身朝自己院子里走去。
她没什么闲情赏月喝酒,甚至都懒得顾及自己是否合乎礼数。
“蓁儿。”崔成唤住崔蓁,“今日中秋,好歹吃些东西再走。”
崔蓁没应,又往前继续走。
“蓁儿,我这里有明成的消息,你听不听?”崔成的声音又提了些。
崔蓁身体一颤,这才回过身:“什么?”
“你好歹吃点东西,我再与你说。”崔成面色忧虑道。
崔蓁看了眼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原地停了片刻,转过身走进几步,拿起距离她最近的一块糕点,往嘴里一塞,随意吞咽两口,入了肚便抬起头冷冷道:“你可以说了。”
“今日我托人问了,东戎连夺七城,虽朝野沸议,但对质子的态度并未明朗,你暂时不用担心。”崔成斟酌再三,“无论如何,他毕竟是我的图画院的学生,为父会尽自己所能护他。”
崔成试图让自己神情缓和,他眉宇间难得温柔,大抵也是想宽慰这个女儿。
崔蓁听毕,只是眉毛微动了一下,然后简短应了一声,直接离开了这里。
崔家席上只剩下秦氏与崔苒,秦氏不以为意,给一旁的崔苒夹了菜,继续低头吃饭。
崔苒低着头不说话。
自此行回来后,他的这两个女儿似乎都大变性格。
崔蓁情绪愈发内敛,连喜怒哀愁都不再轻易展露;
崔苒则是更小心翼翼,看见崔蓁几乎都避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