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腿的伤口略微有些疼。
后半夜好像又下了雨,屋檐上尽是淅淅沥沥的水声。
崔蓁心里勾画着落在屋子里的投影形状,心中包裹着说不出的情绪,随着愈来愈响的雨声起起落落。
后来又不知怎的,时断时续才勉强睡了过去。
这日才算作罢。
至次日清晨,季兰紧张地看着崔蓁的脸,忧心道:“怎么脸色这么差,是昨日我扰你睡觉了吗?”
崔蓁打了个哈欠,把季兰按坐了回去:“今日你是新娘子,就不要担心我啦。”
“可是··”季兰回头还想说话。
“可是什么可是,好好把饭食吃了,晚上可要做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崔蓁脸上挂着笑意,但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不擅梳头理妆,亏得有绿鞘手巧。
邸店里简陋,但喜服,头面……却是一应俱全。
据说是燕汉臣赶了好几日画稿赚的工钱,又走了好几里地去城里买的。
崔蓁坐在一旁,看新娘子理妆,胭脂粉腮,唇脂点点,愈发衬得面若桃花。
她托腮歪着头越看越喜欢。
季兰本就生的清秀,今日着了胭脂,又带了新娘子的羞涩和喜庆,亭亭玉立,含苞待放。
“好看么?”季兰见崔蓁笑盈盈看着她不说话,她有些恼了,抬手拍了一下崔蓁。
“好看,新娘子自然是最好看的。”崔蓁躲开,笑道,“新郎官选的喜服也好看。”
她又不死心地加了一句。
“哎呀,你···”季兰不好意思,但又怕乱了发髻,只能佯装生气转过头不理。
邸店婚礼去了很多繁琐的礼仪。
繁文缛节省去,便只剩最质朴的喜悦。
崔蓁帮着一起拦了门,又讨了些利市钱,才勉强放新娘子出门。
其间她目光有意无意瞟到了燕汉臣旁的沈徵身上。
若是在之前,这燕家小郎是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成亲的见证人,竟是她与阿徵。
阿徵今日似也换了件袍衫,他表情不多,但唇角噙抹浅淡的笑意,便愈发衬得整个人温润舒朗。
好似皓日里的蓬蓬青竹,劲挺又苍翠。
这场邸店婚礼,住着的四海来客都殷勤加入进来,隔着许多人,她便能在人群中光明正大去看那厢阿徵的脸。
才选好了角度,就被抢着要利市钱的人们挤到一边,她扶了扶身,好不容易站定,下意识又朝沈徵又望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到他脸色浮现苍白,甚有细微的蹙眉神色。
崔蓁怔了片刻,又急急想辩驳更清楚,微一晃眼,他又恢复了往日清润的模样。
她这才松了口气,觉得大概只是自己的恍惚。
喜宴简单热闹,崔蓁连带着也不知不觉喝了好多酒。
几杯下肚,便觉得整个大堂似乎都摇摇晃晃开始旋转起来。
脸上又烫得很,一时身子撑不住。
便一把抓住身旁的绿鞘,又想去拿酒。
身体被来人扶住,她借着酒意就把自己的气力都倒在那人身上,但攒在手里的酒杯却被收了回去。
她伸出手去够:“绿鞘,我再···再喝一点点嘛,就一点点···”
她盯着身前的人有些重影,便伸着一个指头想要看清楚。
短暂的清晰后,又迅速散了开去。
“哎?绿鞘,你怎么···怎么长高了?”她伸手想摸来人的头发。
来人倒也不躲,任凭她的手指在脸上摩挲。
“你,你,低头。”她挠了挠头,跌跌撞撞指挥道。
“绿鞘”好像愣了片刻,随后乖乖低下头去。
崔蓁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用手指摸了几下头发,直至觉得指腹触到的有些蓬松,她便松了下来。
又把手往脸上摸去。
“疑?绿鞘,你的脸摸起来好舒服呀。”
“哎?鼻梁好高啊,我以前··以前怎么没发现。”
她的手指在对方脸上一阵乱抓。
手指一停,缓缓又朝脖子下摸去。
忽而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她指腹围着它环了一圈。
那东西顺着她手指抵触动了动。
她有些好奇,凑近想看清那个东西。
视线里却只有重重人影和模糊裸露的皮肤。
她摇了摇头,皱眉道:“绿鞘,你怎么···怎么有喉结了呢?”
她的话音方落,便觉得身子被什么气力扯了过去。
人流,欢笑,还有层层的红色与绿色···
都在她眼前不断褪去。
然后后背一软,好像又躺在了床上。
酒气未散,困意与疲乏接踵而上,她便伸了伸脚,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朝床榻里缩了进去。
模糊里,又觉得好像什么人替她盖上了被子。
身体窝在暖意里,浑身便觉得舒坦。
“绿鞘。”她说话囫囵着带着尾音,手伸出去勾住来人的衣袖。
闷闷声里拖了几分撒娇的意味,“绿鞘你别走嘛。”
那人身形僵住,片刻后试图挣开她的手。
但她借着酒意堵着性子不愿撒手。
来人有些无奈,便只能沿着床榻坐了下来。
“绿鞘,你要是不走,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崔蓁扯了扯衣袖,身子缩了些过去,眯着眼睛小声说道。
来人许是被她拉烦了,便低下头,凑近身。
“其实我···”崔蓁嘀咕着说了几个词。
“其实我,是从那里来的···”她含糊指了指上面。
来人似乎不解,轻轻问道:“那里?”
崔蓁抬头,憨笑了几声。
像是隔着房梁,看到了自己那个白色帐顶的房间。
“是一个和这里完全··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她说着说着,便彻底被睡意占据上风。
缓长的呼吸起伏,少女脸色红润,上面细小的绒毛,像是夏日里生得最丰盛的桃子。
坐在窗沿的人看着熟睡的少女的脸半晌。
随后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
动作轻盈到没有任何声响。
又仔细掖了掖被角。
视线并未因动作从她的脸上移开。
反之看得愈仔细。
可良久后,他还是站起身。
房门一关,所有的温柔缱绻便都锁在那个他曾短暂停留过的屋子里。
漫山遍野,好像都成了今天。
作者有话要说:醉酒的蓁蓁,肆无忌惮。
☆、郾城
崔蓁醒的时候,觉得脑袋昏沉。
绿鞘在一旁迅速递过醒酒汤,又替她拿过衣衫。
才道:“姑娘这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呢。”
小姑娘语气抱怨。
“又不是您自己个成婚,还能开心成这样。”
崔蓁有些不好意思:“我睡了这么久?”
“主要是那酒后劲太大,实在抵不过。”她缩了缩脖子,又摸了摸头发,头发睡的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又折腾了些什么。
“姑娘若是不能喝酒也就罢了,便灌了自己这么多,又在大堂上,对着沈郎君摸来摸去的,邸店的客们全都瞧见了。”
崔蓁只觉得惊雷霹雳直下。
“你说啥?”她结巴问道,“什···什么?我对着阿徵··摸···”
“对啊,”绿鞘坦然道,“还把沈郎君的发髻都弄乱了。”
崔蓁眼睛逐渐睁大,张着嘴又不知该说什么。
“我···我怎么摸的?”
“就摸头发,摸脸,摸下巴,摸脖子。”绿鞘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身上的部位。
“还说沈郎君什么,这脸可真嫩,真滑,脖子好看···”绿鞘像是起了劲,愈发说得详细。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崔蓁捂住耳朵。
见绿鞘真不说话,她又松开手试探问:“我真这么做了?”
绿鞘微微一笑,狡黠道:“姑娘还摸着郎君的脖子,凑近身问这是什么呢?”
“就差没把沈郎君扑到了。”
“啊啊啊啊啊,天哪,天哪,别说了别说了,我都干了些什么有的没的啊。”
崔蓁一把捂上耳朵,脸涨得如同火烧。
“还是沈郎君把姑娘带回房里的,姑娘还扯着人家的衣袖不让人走呢!”绿鞘故意提高了声量,生怕崔蓁听不到一般。
崔蓁哀鸣一声,把头埋进被褥里,欲哭无泪。
谁能想到这邸店的酒后劲这般大,自己这一世英明怕是要毁于此处了。
“行,那我不说了。”绿鞘看着崔蓁心如死灰的神情,捂着嘴噗嗤一笑,“姑娘且快些起来,待用了饭,咱们下去就要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