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确是。”少年目光重新移回到舆图上,他似有思索起什么事情。
少年的手指抬起,重重落在一处。
“这里,是花心。”他肯定答了一声。
恩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舆图上的山茶并非开于城池正中,而绽放于西南角,而花心真是黎城偏西南一处高地。
“郎君,这里我知道,唤作燕婉坡,我和弟兄们去找过,那里有一片白山茶地,好像还有一个坟,修得还挺好的,不过我们怕打扰,就没过去细看。”
“燕婉坡?”沈徵抬头。
“对啊。”恩和点头。
“走,去看看。”沈徵踏步朝外行去。
恩和还愣在原地。
待稍稍反应过来,才匆匆拿了件外衣,向外追去。
月色的黎城比之平日愈为安静,只有虚虚几户人家灯还未灭。
细风而过,夜色静谧,便只能听到鞋履贴过土地野草的摩挲声,和偶尔人类的呼吸。
燕婉坡素来人烟稀少,至夜里愈是寂静森冷,甚至连鸟鸣都少能闻见。
一盏纸灯晃动在静谧的白山茶花间,虚弱地破开黑暗。
“郎君,这里看着都没一个人,崔姑娘定然不会在此处。”恩和贴着沈徵前进。
实在四周过于寂静,他素来怕黑,若不是为了郎君,他甚至想要下一秒就拔腿逃离。
面对强敌他不会害怕,可若是面对的是恶鬼一类,他就算武艺再高强,也没有办法啊。
母亲给他取的名字叫恩和,在草原上有平安的意思,希望他这次也能平平安安,千万不要撞鬼了。
“你若怕,可以先回去。”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镇定。
“这···这怎么行,我出来的时候,阿古拉再三叮嘱要我贴身照顾好郎君,哪有···哪有郎君未走,我先跑的道理。”恩和挺了挺身板,想让自己看起来勇猛一些。
“我可是草原上的狼崽,怎能怕···怕这些···”恩和还未说完,突然尖叫一声,直扑沈徵身后。
“郎····郎君,那那···那坟前有鬼!它它它····”恩和扒拉着沈徵的衣袍,带着哭腔起声尖叫道。
沈徵紧而蹙眉,朝着不远处坟茔看去。
视线一停,有一黑色身影一闪而过,直朝坟后奔去。
“你在此处别动,我去追。”沈徵抛掷下此话,抬步就朝那黑影消失处追去。
一时四周又安静下来,只有几缕风穿过枝叶发出细细声响。
“长生天,佛祖老爷,菩萨老爷,三清真人,千万不要让那厉鬼来找我,千万不要。”恩和抓了个空,只能缩在原地,紧闭着眼睛絮絮叨叨念着。
沈徵却对前头的黑影紧追不舍。
他来不及看那坟茔究竟是何人,只是身前的黑影身形瘦长,他甚至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熟悉。
渐渐追近,他已经能听到那人沉重的喘息声。
这世间哪里有鬼,若是真有,也不过是人心所扮。
他一把伸手扣住那人的肩膀。
那人反手来挡。
沈徵身子一躲,脚下用力勾住前人左腿,那人猛一踉跄几要失去平衡。
沈徵见势反手急急扣住那人肩膀,硬生生将那人折了过来。
月色清辉下,这“鬼”的面貌暴露无遗。
只是沈徵的瞳孔因看清来人面容一瞬放大,喊出一个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名字。
“子生,怎么是你?”
☆、学画
摇晃的灯火下,沈徵清透的眼睛因灯火的微晃浮上稀薄的雾气。
对面的夏椿半张脸都缩在阴影里,他被吞没于灯火不明之间,往日迷茫之色尽数淡去,只余下痛苦在眉宇缠绕。
“事情便是如此。”他将自己话作了收尾。
他不敢抬头去看沈徵的神情,仍旧垂着头悔恨不安。
对面一直沉默,沉默到夏椿甚至以为沈徵再不会搭理他,才听到沈徵轻声道:“斯人已逝,节哀。”
这话似把夏椿悬浮的心思稍微宽慰。
分别这些时日,到这句话出口,他才觉得那个熟悉的沈徵才算有些回来。
“我自幼由叔父带大,叔父虽待我刻薄,但终究并未少我吃穿,此番送终也是应当的。”夏椿叹了口气,“只是···只是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玉茗她,她竟没有等到我回来···”
他的声音像是哀落之雁,低低呜咽一声,话未说尽。
沈徵抬头看了眼他的这个朋友。
少年人的情绪里是清晰可辨的哀痛,只是沈徵却又觉得眼前的这个朋友有些陌生。
明明方才他才诉说了一段与心上人有约,却遗憾错过的故事,但听在心思细腻的少年人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现在他也分不出精力深究。
无论如何,这都是夏椿自己的事情,他作为朋友能给的,也只有安慰而已。
“你方才说,找崔蓁有了线索?”夏椿像是想到什么,错开话题,急急抬头问道。
“倒也不算线索。”沈徵敛眉,指了指书案上的舆图,“我只是觉得,黎城消失的那些姑娘,与玉茗姑娘有关。”
“可是玉茗她已经!她已经走了这么多年,”夏椿愤而起身,“难道你也信那些说辞,是玉茗的厉鬼将她们带走了?”
“子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徵摇了摇头。
他认识夏椿多年,未曾见过自己这个朋友竟有这般气愤的神情,可他眼里的愤怒,分明是真实可辨。
“我想,或许是有人借用玉茗的事情,来做了这些事。”沈徵语气温和,宽慰了少年的激动。
夏椿的神色稍缓和,复坐了下来。
“我知这般问可能有唐突,请问玉茗姑娘生前,可曾与谁有怨?”沈徵见夏椿情绪有转,这才试探发问。
“明成你是知道的,当年我走后与黎城旧人再无联系,并不知玉茗她最后竟嫁到宋家···”少年人说着又陷入了悲痛中,言语间有颤抖之声,“都是我的错,若是我··若是我当年就有能力带她走,也不会···也不会···她也不会如今躺在那冰冷的地下无人相伴。”
“玉茗姑娘是无药可医才走的,即使当时你在,也没有别的办法。”沈徵看着朋友陷入自责,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将手搭在朋友的肩上,“世事皆难料,这不是你的错。”
“我只是···我只是不能原谅自己。”被这轻轻一触,少年瘦高的身躯佝偻起来,如同孩童般掩面痛哭,“我根本无法原谅自己当年的离开,我怎么···怎么能做那样的事情。”
“子生。”沈徵轻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劝他,他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又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世上之事,难辨对错,既已至结局,便是死结。
今日再问玉茗之事怕也是难有所获,沈徵垂下眼眸。
窗牖外的月光入户,拉长了两人的身影。
与那些死物一同,都在这空荡的空间里投下了自己的影子。
……
崔蓁醒的时候,鼻间又闻到了山茶花的香味。
一度以为自己再次回到了松烟榭的屋子里,待眼睛适应了光线,身子的僵硬与左腿的痛感将她从幻想中拉了回来。
宋云笙正坐在他旁边,他低头拿着笔在宣纸不知道画些什么。
少年的睫毛上落了日光,病态的眉宇间里难得露出同龄人的少年气。
仿佛不过是对窗读书的少年郎,在温习先生布置的功课。
崔蓁心下很快否定自己的想法,眼前这个人,其实是个十足十的疯子。
“你醒了?”宋云笙意识到崔蓁的醒来,抬头对着她一笑。
明明苍白的一张脸,连笑意都似空气稀薄。
“你又要做什么?”崔蓁冷声问道。
“我没做什么啊,我只是想让你教我画山茶花。”宋云笙面露无辜。
他把那宣纸推了过来,宽大的衣衫褪上,露出消瘦的手腕。
“这样,对不对?有没有比之前好一点?”他问得真诚,眼睛里透露出求贤若渴。
崔蓁扫了眼书案,抬头看向他:“你放开我,我就教你。”
“那不行,要是你万一跑了怎么办?”宋云笙嘟囔一声,“你就评价一下,看着我画,若不对就让我停下来,好不好?”
他像是在沟通,可说得不是什么能听的话。
崔蓁自也没期待他就能这样放过她,她冷哼一声,转了话题:“昨晚你为什么要和说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