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嫣然浅笑着慢慢挪动着步伐来到了袁术面前。
她微微颔首,双眼带着浓浓的温柔笑意注视着袁术那如同死水一般毫无波澜的面孔。
“术哥哥,我……”
还未等她将口中的话说完,袁术便急不可耐地打断了她:“嫣然,三娘可是已经安然回到了府内?”
看着面前之人脸上满是掩盖不住的关心和在意,这样挂心的神色是她与他相识十多年来从未见过的。
她好恨,同时也好嫉妒。
她原以为这世间不会有令他真正上心的人,她只要了解他、理解他、懂得他就好了。她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就好了,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他,为他贡献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她期待着,他回头时能够看她一眼,她一直都痴痴傻傻地等在原地,从未离开。
她以为,她只要做他的知音便可。
不管身为她长姐的秦府大小姐秦艳然如何对她冷嘲热讽、欺□□骂,也不管外府势力滔天的钱府小姐钱宛如对她如何算计使绊子、背后捅阴刀,更不管有多少官宦人家的小姐心心念念地想要嫁入袁府成为她的竞争对手,她都不曾这般动摇过。
可是唯独这次,不一样了。
她明白的,这一次,这个人,在他的心中似乎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一个满是权谋与社稷的他,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情感的温度。
她不甘,她还不想放手。现在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不是吗?现在他不还是好好地站在她面前,与她说着些常人没有的亲昵的话语,只是为的是另一个人罢了。
老天,何其残忍。一个是她多年主仆情深、亲如姐妹的贴身婢女,一个是埋藏在她心底里深深的向往与眷恋,为何要让她做出此等选择!
秦嫣然脸色的笑意淡了几分,眼中划过了几分不为人知的黯淡失落,轻淡地回道:“多谢术哥哥对府中奴婢如此挂心了,三娘她昨日已经收拾好东西回乡下看望她的故旧亲友了。”
秦嫣然抬眸凝视着袁术那漆黑深邃的眼睛,似是想要一探究竟那里面到底倒映着的是谁的身影。
昨日就已回乡下了……这么突然?
“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回了乡下?”
袁术话语中带了几分疑虑与思索,虽然他已极力克制,但秦嫣然还是从中听出了些许担心与不安。
“其实也并不突然。”秦嫣然缓声继续开口道:“先前三娘在府内卧病养伤的日子里,就曾多次提及许久不见家里的兄弟姐妹,心中甚是想念。前几日去钱府拜访之后,更增添了她的思乡之情,我耐不住三娘的左求右求便同意了她回乡一段时日。这一去,怕是短时间之内不会回来了吧。”
“……”
袁术不语,他静静地凝视着面前一片从树枝上缓缓下坠的落叶,心中若有所思。
秦嫣然见他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徐徐出声道:“术哥哥此次着急前来可是别有他事?”
袁术被这清冷的一问打断了思绪,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贸然出现在此,究竟意欲何为呢?
他理了理杂乱不清的缠缠匪思,笑道:“此番前来是为了几日之后的大婚事宜。这是府上的请帖,以及家父写与你和艳然的书信。本是要直接交予秦伯伯的,不过秦伯伯平常本就事务繁忙,怕是没有多余的空闲时间来处理这等琐碎之事,我思前想后决定还是由你来亲自交予秦伯伯吧。”
说罢,袁术从怀里掏出了一份红色的请帖以及两封密闭的淡黄色信件。
那红色的请帖外壳镶着金边,在阳光的照耀下一闪一闪的,分外亮眼夺目,正中间那个大大的“囍”字更是将秦嫣然的眼睛晃得生疼生疼的。
她拘礼地接过袁术手中的请帖和信件,查看片刻后便小心地交由一旁的流叶收拾保管了起来。
“为何不直接去找艳然姐姐?她身为府内的大小姐,想必比我更有话语权。”
秦嫣然谦逊地垂眉,不知术哥哥会怎样回复她这看似循规蹈矩的无理取闹之问。
袁术看了看她安静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吓跑的小小脑袋,垂怜道:“你是不同的,在我心里。”
袁术顿了一下,继续开口道:“艳然她行事过于莽撞,身为妹妹的你心思倒更为细腻些,这些繁杂的小事交由你去做我放心。更何况——想来艳然一时之间还接受不了我即将大婚的事情,若是我当面去同她说未必是件好事。”
袁术说罢无奈地摇了摇头,秦嫣然则会意地温温糯糯地看着他。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了然在心里。这世上,不会再有比她更懂得他的人了。
袁术看着她详和平静的浅浅笑脸,心中不安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展眉舒气道:“事情已经有所交待,那么我便先行一步了,府内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对了,替我向秦伯伯问声‘好’。”
“嫣然,遵命。”
秦嫣然浅笑着躬身行了一小礼,袁术则笑着转身离去了。
今日的嫣然妹妹似与往日有些许不同,似是比寻常更活泼了一些。
这样也好,这么多年来嫣然一直在秦府小心翼翼地生存着,行为举止之间如履薄冰,他奉着母亲大人的生前遗言一直对她多有关照才不至于过分受人欺连。
她那如水莲般柔顺清丽的性子,当真是惹人疼惜不已。只愿她也能早挣脱束缚着她的淤泥,寻求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吧。
望着袁术渐渐远去的背影,秦嫣然的身子轻轻一颤差点跌落在地,好在流叶眼尖一把扶住了她。
“小姐这是怎么了?刚刚和袁公子两人相处的气氛挺好的呀!”
流叶将秦嫣然小心地搀扶着,但她却觉得手中所支撑的身子不像是个活物,倒像是一吹就倒的纸片人,手心之中没有重量亦没有温度。
秦嫣然没有回答,只是紧咬着嘴唇,直至唇上印上了一道深深的齿痕。
她终究是选择了这条路,她终究是欺瞒了他。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能够换来他的回心转意吗?
秦嫣然的瞳孔不知所措地突然缩紧,有些乱神地想道:只要他不知晓此事就好了吧?不管她做了什么,只要他不知道就好了吧?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的,绝不会!
“……流叶……”
秦嫣然喃喃道,嘴里似无力般吐出了几句气若游丝般的低语。
“我在呢,小姐!请问小姐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流叶见她白如宣纸的脸颊,也开始莫名地担心忧虑起来。
“钱宛如一定会死吗?”
“会。”
“三娘一定会死吗?”
“会!”
“那其他知晓此事的人……”
“小姐放心,凡是知晓此事的人,都会死。这件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若是还得加上谁知晓的话,那怕是只有地底下的阴魂野鬼‘知’了。”
流叶一脸确信地看着秦嫣然有些不安的双眼,嘴上带着勾魂索命的淡定笑意。
秦嫣然缓了缓刚刚略微失态的神色,点点头,将先前颤抖不已的双手从流叶托扶的手心上抽离,稳着步子径直向着秦老爷书房的方向行去了。
此时,袁术刚踏进袁府,便觉府内气氛怪异。
他匆匆地行至府内大厅,发现果然有一人已然端坐在上座。
是袁起扶——他那行踪不定、三年五载才可能得见一回的生身父亲。
“回来了?”
一声不容置喙的带着极大压迫感的询问声从头顶上空砸了下来。
袁术看着他慢慢地转身,仍是那一副威严自傲、冷若冰霜的拒人面孔。
“就为了一个小小的已经不知生死的失踪贱婢,你竟然擅自背离我的计划贸然行动?”
“你动了她?!”
果然此事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吗?
袁术的眼里充斥着带有危险气息的怒火,似乎在下一秒就要喷薄而发。
“我若是想动她,只是挥挥手指头的事,就像捏死蚂蚁一样容易!我既答应了你暂且不动她,便不会私下里对她出手。但你也应知分寸,别逼我动手!要知道,她的命可是攥在你的手里!”
“父亲大人所言极是,小小奴婢怎值得您亲自出手。我自会按照您的指令行事,也请父亲大人记得自己在孩儿面前答应过的事,莫要伤及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