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程扭头见他毫无情绪,他心里怒火横生,却发不出来,这个儿子和他几乎毫无父子情分。最多也就是情分,因为他姓崔。
他细无巨细的照顾幼弟幼妹,长幼有序,花心思的给老太太寻礼物,对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肯花心思,唯独对他,像是毫无感情一样。
连同两个兄长,他都照顾到了。
他出征在即,他都吝啬嘱托一句。
到了崔浩那里,兄弟二人谈起朝中的人,河北道的人,这些崔邺一概不问,他只听着,问到他了,他才会出声。
崔浩见他不上心,问:“柬之,可有什么看法?”
崔邺认真说:“这些我并不懂,这里面的人,我更是不清楚,若是需要钱、需要粮草,我还能转圜一二。”
崔浩倒没觉得怎样,倒是崔程听的无端的刺耳。
崔邺其实有些走神了,他在盘算着谢奚此时在做什么,尤其是河西道如今怕是已经入冬了,也不知道她习不习惯……
一直到很晚,他还是关于这场平叛之战,说了一二,崔程早年去过河北道,比他们都清楚那里的山川地势,崔邺也没神恶魔可说的,如今的河北道地势宽阔,可不是他知道的那个河北道。
华北平原可是块种地的好地方。
零零散散聊了半宿,直到最后,崔家兄弟两都不说话,崔邺依偎他们担心崔鹏,保证说:“大哥的事,你们莫担心,姚家如今就在祖籍淮南道,姚重与我有些交情,我已经托他照顾大哥了。”
袁掌柜的本事虽说有些邪门,但是他是个从不说大话的人,至于那些前朝旧事,他从来不问。只要事能办成,他从不过问袁掌柜用了什么手段。
第二日,果真百官践行,安平王在通化门外践行,百官随行,崔邺还是替崔程准备了行李,将东西递给他,嘱咐:“父亲,一路保重。”
猎猎风起,他深深看了他一眼,经年辗转在沙场的老将,甲胄在身,浑身都是血气。要么功成名就,要么马革裹尸。
崔邺很不喜欢这样的场景,壮烈的背后都是死亡,是人命,而他只爱和平。
城楼上内侍围在中间的几个贵人遥遥望着城门外的人马。
陪着陈贵妃的陈于敏瘦了很多,陈家在先帝驾崩之后,飘摇而后才稳住地位,小皇子体弱,如今养在深宫,轻易不见人。陈贵妃不甘心这样的结局,今日特意带着太后的口谕,也算是来给出征的人践行。武太后和她,两个深宫里的女人,已经达成了默契,在如今的局势里,找到了于自己最好的路。
陈于敏小声问:“那是崔家的儿子?”
陈贵妃体弱,披着披风,遥遥望着:“万军前,立如青松,倒是个好儿郎。”
陈于敏好似听说过,但是分不清那是崔家的哪一个儿子。
崔家清贵,又是武将世家,轻易不和世族结交,相交的也不过是姚家这样的同是功勋起家的武将。
崔家门风清正,但不够贵,世家大族并不与之结亲……
她几乎在心里能背出崔家的状况。
崔邺并不知自己被人盯上了,仰头看着崔程,年逾四十岁,他若是这一战能破开此局,将来说不准真的能荣登大位,这是他的命数。
他像个局外人异样,盘算着这些有的没的。
待大军开拔后,城门外百官散尽,崔邺还是站在那里,遥遥望着东边。
深秋的长安,秋高气爽,但是这个冬日注定不太平,直到崔敏来寻他,见他站在那里发愣,小心翼翼的问:“五哥,是在担心父亲吗?”
崔邺拍拍他的肩膀,笑笑,什么都没说。
崔邺不准他来看崔程出征,他毕竟是孩子,在这个父子君臣严格的年代,若是崔程那些有悖伦常的事情最后败落,崔敏只会遭殃。
若是到最后,他兴许还能让袁掌柜带着人逃走。
他满心疲惫盘算的都是,崔程若是败了,后路该怎么走。
崔家这么多人的人,他哪里能一个一个的救完。
心里还在盘算着,再不济,崔程退守河西道,将崔家人都辗转到河西道,起码有条活路。
乱臣贼子就乱臣贼子吧,名声不重要,活着就好。
第117章 一百一十七 陆增
崔程出征后, 崔家一家人闭门不出,崔邺一改之前整日不着家的样子,每日早起进老太太的院子给她侍奉花草, 老太太坐在厅堂里, 视线开阔, 看着他侍弄那些花草, 她自己则在抄佛经。
长安城里或许还是一样的热闹,只是少了从前的鲜活。崔敏见崔邺每日都在老太太院子里, 卢氏和阿敏都不在家, 他自己也清楚父亲此战不同寻常,每日下值回来都跟着崔邺在祖母的院子里跟着崔邺干活儿。
老太太欣慰的看着两个孙子, 其余的孩子被崔浩拘在书房里看书。
崔邺笑他:“今日崇文馆里不忙吗?”
崔敏一本正经答:“每日就是修缮书籍, 和前辈老师讨论典籍,政务上的事又用不着我们。”
崔邺见他像个高中生一样, 莫名其妙有种养儿子的感觉。
崔敏低沉道:“也不知道母亲和阿晚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舅舅什么时候回来。”
他至今以为母亲带着阿晚去了南地祭祖。
崔邺邺不解释,只说:“母亲离乡多年,外祖去世是她的心病, 让她去散散心也好。”
兄弟两个难得的悠闲的聊天, 崔敏对崔邺很信服, 崔邺说的话他几乎不反驳。老太太问:“你们两兄弟嘀咕什么呢?”
崔邺顺手剪了枝秋海棠,过去放在老太太的案几上, 哄说:“敏弟问我这几种花哪一种花期最久。”
老太太心知他们聊的不是这个,也不追问,笑呵呵的拿起,瞧了眼说:“只要相得益彰,一团和气,谁比谁耀眼, 比谁长久,都不是重要的事。”
崔邺觉得老太太有意思,就是因为老太太说话总是话里带话,她是个很聪明的人,道理都懂,但是从来不用尊长的威严逼迫晚辈,这也是他愿意孝敬她的缘故。
崔敏问:“今日晚饭就在这里吃吧?”
崔邺刚准备答应,见文戒站在门外,他出门问:“怎么了?”
“有位叫陈增的郎君来寻你。”
崔邺意外的看了眼院门,回头和老太太说:“今日怕是不能陪祖母了,敏弟陪祖母吃晚饭吧,我来了客人。”
老太太笑说:“守着我一个老太婆做什么,你带着阿敏一起去待客。”
崔邺果真带着崔敏,等出门崔敏就问:“是五哥的好友吗?”
崔邺淡淡说:“未必吧。”
崔敏不解,当初五哥和姚重、陆增、罗英几人关系极好。
只是后来五哥为了家里,从商后,就不怎么和他们来往了。
等崔邺回了院子,陆增已经来了,陆增领的虚职最低,也不怎么去上值,倒是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人生的高胖,站在门前,快有门高了,见他回来,开门见山就问:“我听说,姚重被人救了,是不是你?”
崔邺救姚重花了很多心血,这世上再没有姚重了,从前的姚重已经战死。
崔邺笑问:“你听谁说的?”
陆增邺诚实:“我派了几波人南下,都打听不到他。姚家又举家迁往淮南道,这一来一去,太浪费时间,总也找不到人。我不信他年纪轻轻就这么没了,出征前,我们还一起喝酒了。他才二十几岁,怎么可能!”
崔邺淡淡说:“生死有命,他自己选的路。”
陆增有些不能接受,骂了句脏话,又骂道:“这世道,烂透了!”
崔邺问:“只有你一个人打听他?”
陆增胖胖的脸上,用难以名状的表情看着他,自嘲的笑了声,“如今这个状况,人人避讳,可他是我兄弟,虽说我不是个好东西,我这人贪财,也不及你们有出息,可我陆增不是没良心的东西!”
崔邺院子里没仆人,崔敏和文戒泡了茶,崔敏倒了茶招呼说:“陆兄先坐,喝杯茶。”
说完给崔邺也倒了杯。
崔邺叹气,倒是从前看走了眼,陆增倒不全是算计,他待姚重是真心实意。
崔邺也没明说,只说:“姚家的事,有些复杂。”
陆增一听有门。忙说:“崔五,我不及你有钱,但是什么条件,只要你开,只要我陆增能办到。我绝无二话。”
崔邺笑笑:“我们崔家如今和姚家也没什么不同。姚重是你兄弟,难道就不是我兄弟?你只需记得,从前的姚重死了,其他的一概不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