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青相信他说得都是真的,于是说道:“有时候我觉得你懂很多。”
楚钟琪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说道:“这个东西让我聪明。”
李冬青干了他给自己倒的那杯酒,说道:“谢谢兄弟。”
楚钟琪摆了摆手,示意不值一提。他的意思已经说明白,他不想走,至少是不想跟着李冬青他们走。李冬青心里多少有些惋惜,又跟他多喝了两杯,然后才起身告辞,临走又说:“我们会再见的。”
楚钟琪笑里带苦,说道:“我尽量吧。”
李冬青回头看了他一眼,楚钟琪忽然问:“你还记得宁和尘吗?”
李冬青愣了一下,问道:“记得。怎么这么说?”
“没事,”楚钟琪说,“他这人挺有意思。”
李冬青笑了起来,他说道:“楚兄,我其实是知道你的病的。”
就这一句话,楚钟琪登时酒醒,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头上。他就愣怔地看着李冬青。
“但是我的血不能救你,我不是真命天子,如果我可以,我会救你的。”李冬青说,“也许只有卫子夫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可以。”
楚钟琪哑然片刻,放了酒杯,说道:“其实,也只是楚服自己算的命,不一定准。”
李冬青说:“死胎都能救活,你们茅山,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楚钟琪这才相信,李冬青确实都知道了。
楚钟琪半晌后,无语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他娘的真是小瞧了你。”
李冬青“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你不该告诉我你的真名,我想到那个女巫,就猜到了。不过我没告诉过别人,你放心吧。”
“了不起,弟弟,”楚钟琪敬了他一杯,说道,“被你玩了。”
“是宁和尘找了你的麻烦吗?”李冬青问道,“我本来不想提这件事的。”
楚钟琪:“不是,是我自己不想骗你们了。这是我真心话。”
李冬青站在门口,对他道:“楚兄,大家都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别想那么多。你没放我的血,就不欠我什么。”
楚钟琪这才笑了出来。
“但他确实找了我点麻烦,”楚钟琪说,“让我离你远点。”
李冬青笑道:“看来我师父走的时候,也不大放心。”
俩人相视而笑,楚钟琪摇了摇头,叹道:“了不起,了不起。”
却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第63章 收拾山河(六)
天亮的时候, 月氏人聚在城门口, 外头是厮杀声, 无数人在门后死了又活,血顺着城门的缝隙流淌进来,渗进土里,血就不再做声了。每次到了战争的时候,往日大家珍惜的生命就变得不值一提, 死亡只能变成冰冷的数字,唯一的作用只是上报给上位者。人们在战争中死了,就像是错过一场晚饭一样简单。
如李冬青所预料的一样,除了大的氏族, 散落在东瓯的月氏平民,几乎没有人愿意离开。火寻昶溟感觉到了痛苦,再加上昨晚上一夜未睡, 眼睛肿得要命。
令人意外的是,楚钟琪来了,手边什么行李也没带, 他来的时候只带了自己的浮尘,走的时候也是这样。楚钟琪说道:“既然都要北上,把我放到长安, 剩下的看我的命罢。”
几人便笑了起来, 楚钟琪四下望望,说道:“所以,我们怎么出去?”
“逃出去, ”火寻郦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晚上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她重新坚强起来了,反正人到底是装出来的坚强,还是真的坚强,都是一回事。她说道,“咱们在中原已经如过街老鼠了。”
楚钟琪立马说道:“是你们,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没办法,”李冬青笑道,“谁让你爱我们,必须和我们在一起。”
楚钟琪让他恶心到了,抖了抖自己的鸡皮疙瘩,气氛稍稍缓和下来。
火寻昶溟抹了自己的热泪,也跟着他们一起笑了起来,他们再次回头看了东瓯的太阳,没有人送别,谁也没料到离别是这样的。到最后只有林将军走出来,他和火寻昶溟、李冬青是老朋友了,没说什么,只是敲了敲他们的胸膛,说道:“人各有志。”
李冬青没说什么,火寻昶溟忍了忍,没忍住,上前抱住了他,把自己的眼泪擦在他冰凉的铠甲上,火寻昶溟说:“林将军,我会想你的。”
林将军说道:“爷们点。”
火寻昶溟只好松开了他,林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李冬青,和他身后的人,林将军脸上还带着血,他只是点了点头。
李冬青有种预感,东海王一定在某个角落看着他们,他无意再让林将军牵扯进来,拉开了火寻昶溟,说道:“我们该走了。”
太阳快要升起来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也知道这就是最后一眼了,可真的回首,有感觉似乎没什么具体在留恋什么的感觉。李冬青经历了太多次离别,他知道人爱一个地方,只是因为爱那里的人和发生在那里的事,除此之外,天底下任何一个地方的太阳,都是一样的。
他们从城墙和尸首上掠过,从兵器的寒光上飞过,火寻真被一个歌女背着,她手闲着也是闲着,可能是觉得伤感,她拿出了自己腰上的羌笛,吹了一首思乡的曲子。
就在这个夜晚,他们离开了生活十八年的地方,而且几乎是放弃了这个地方。这十八年是毫无建树的十八年。
楚钟琪听着羌笛声,望着身后的火光,又回头看身边那些窈窕的歌女们,配合上火寻昶溟通红的眼圈,他说道:“我离开过几十座城了,我说实话,从师门下山的时候,我都没搞的像你们这么夸张。我当时还是被赶下山的。”
王苏敏道:“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李冬青刚想打岔,就听见楚钟琪坦然地说道:“茅山。”
王苏敏:“茅山很多年没有过徒弟下山了,我以为里头的人死绝了。”
楚钟琪赞同道:“这个确实。”
他们在树林中穿行,慢慢地听不见身后的声音了,火寻昶溟两步赶上了李冬青,低声说道:“咱们这样做真的对吗?”
李冬青看着他,火寻昶溟太过于有情义了,他热情似火,对谁都坦诚相见,最关键的是,火寻昶溟没有经历过离别,他是个真正的大少爷。火寻昶溟说:“东海王帮了我们,他是看着我们长大的,他……”
“是有点过分,”李冬青也实话实话,道,“但是月氏和东瓯之间,一定要做个选择。东海王就算是失去了东瓯,也不会丧命,但是咱们如果没有月氏,就是灭族。”
火寻昶溟不说话了。
楚钟琪勾着他的肩膀,说道:“姑娘,你真是够可爱的。”
火寻昶溟甩掉他的手,楚钟琪又搭了上去,说道:“我有时候觉得你未经世事的样子,特像我妹妹。”
李冬青指着楚钟琪道:“别跟昶溟说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他真的会信。”
楚钟琪放肆大笑了起来。
楚钟琪道:“你去看看人群后头的那群女人,你比较适合那里。”
火寻昶溟自嘲一笑,不再说话了。
李冬青其实是可以理解火寻昶溟的,他知道火寻昶溟的心情,离开乞老村的那一夜,他那时候的感受没有一天敢回忆起来,后来离别的感觉就被慢慢地被其他的疼痛冲淡了。再到后来,当他开始主动选择离别,并开始承担责任之后,这种感觉就彻底丧失了。但是李冬青虽然已经没有这种感情了,他也不会像楚钟琪一样,去嘲笑火寻昶溟,因为那其实就是嘲笑当初的自己,冲着当初的自己吐口水。楚钟琪虽然爱说一些大道理,但是以前也没有像今天这么烦人过,他显然也被触及到了。
李冬青指着楚钟琪,说道:“你适可而止。”
王苏敏笑道:“他要是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就不会走到今天。”
“妹妹,”楚钟琪也意识到过界了,他追上去撞了下火寻昶溟的肩膀,“无意冒犯,给你开个玩笑。”
火寻昶溟摇了摇头,说道:“没关系。”
“你们看,”楚钟琪指着火寻昶溟,笑道,“他真的很像我妹妹,我犯浑之后,也是这个表情,这句话。”
火寻昶溟让他逼疯了,说道:“离我远点!”
但也是因为这个,火寻昶溟非常快地就走出了自己的情绪里,而且为了摆脱楚钟琪给他起的新外号,再也不提这些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