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辞和钟离不复皆是一怔,随即双双被逗笑了起来。
——当年抵达藏灵秘境的婴儿襁褓里大多都会被爹娘塞进一块小木牌,上头写着姓氏住地以便孩子将来寻回本家,而师父鹊近仙则会据姓来为他们起名。
然而,鹊近仙似乎有个怪癖——喜欢把名字往晦气里取。
历代所有同门的名字一个比一个不吉利,什么林山穷,何水尽,杨千辛,齐万苦,反正听上去不是颠沛流离就是命途多舛,没一个能顺风顺水吉星高照,惹得师兄弟们私下里纷纷自嘲:“嗐,往后到了大陆咱都用不着说自己出自秘境,只要报上名字旁人便会明白——哦哟,此乃‘东海丧气门’弟子!”
鹿辞是秘境中唯一一个襁褓里没有木牌的孩子,又因其当年漂来所卧的木盆是被一只灵鹿拖上岸,师父便索性以“鹿”为姓,给他起名“鹿长辞”。
年幼之时尚不懂“长辞”之意,可待到年岁渐长明白了含义之后,鹿辞便说什么也不肯认这名字,硬是缠着师父给他改一个。
鹊近仙的性子活像个老顽童,除了童心未泯之外还颇为潇洒随性,见鹿辞不喜这名字也不以为忤,大手一挥无所谓道:“行行行,那‘长’字不要便是,改叫‘鹿辞’罢。”
彼时的鹿辞欣然接受了这一改动,谁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当年好不容易摆脱了“长辞”,如今却又摊上个“送终”,实可谓人算不如天算。
“要不你再改一次?”洛寒心认真提议。
鹿辞哂笑:“算了吧,这大概就叫命里有时终须有,我认栽。”
经洛寒心这么一打岔,方才沉郁的气氛顿时缓和不少,钟离不复也早习惯了洛寒心的不着调,此时不多理会,自顾自切回正题道:“若我没有记错,你的生辰是六月十五?”
鹿辞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却还是点了点头。他的木盆当年抵达秘境时便是六月十五,这也是他十年前原该离洲的日子,只可惜后来非但没能离开,最后一个生辰还是在垂死病中度过。
钟离不复道:“十年前的六月十五,人间大陆发生了一件离奇之事——起先是突然黑云压城,不久后开始电闪雷鸣,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暴雨将至,却不料片刻后空中却飘起了鹅毛大雪。”
“大雪?”鹿辞诧异道,“六月怎会下雪?”
钟离不复点了点头:“正因如此我才说它离奇,这场雪整整下了一个月,且不局限于某一地域,而是覆盖了整个人间大陆。”
鹿辞心中惊异,六月飞雪且还不分地域连下一月,当真是千古奇闻。
钟离不复道:“那场雪下到第十日时,我和你洛师兄、弥桑师姐还有纪师兄都收到了一封信,邀我们前往东海沿岸的乌梅镇。”
他口中的弥桑师姐名为弥桑妖月,而纪师兄名为纪失言,皆是与钟离不复年岁相仿的同门,在那一批秘境弟子中算是鹿辞最为熟悉的几个人。
钟离不复继续道:“那封信没有落款,但信中却说有要事相谈,我们虽都有犹疑,却还是选择了赴约。等到了乌梅镇会和后,我们才终于见到了传信之人。”
鹿辞本能地觉得这个人必然就是关键,忙道:“谁?”
钟离不复的面色忽然变得有些阴沉,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悦之事,冷冷道:“姬无昼。”
第6章 四大天师
鹿辞心中一颤,并不仅仅因这名字,还因钟离不复说出这名字时的态度。
姬无昼亦是他们的同门之一,虽说当年在秘境中因为某些传闻一直人缘不佳,但似乎并未与钟离不复发生过太大冲突。可如今钟离不复提到他时却是这般咬牙切齿,着实让鹿辞有些意外。
转头去看洛寒心,便见他也是一脸厌恶,像是和姬无昼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他为何给你们传信?”鹿辞忽地有些忐忑,心中冒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钟离不复沉声道:“他告诉我们,他刚从秘境回来,还带出了数千年来一直藏于秘境的四方灵器。”
鹿辞一懵,脑中霎时一片混乱:“这怎么可能?不是说离开秘境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么?还有那四方灵器……师父不是说那只是传说么?”
千百年来人间大陆关于四方灵器的传说不少,但却从来无人知晓它们具体都是什么,只说它们藏于秘境,是镇洲之宝。
秘境中的同门都曾好奇向师父打听,可师父却说那都是世人杜撰,秘境中根本没有什么灵器。
“你也不信吧?”洛寒心仿佛找到了知音,满脸不忿,“他说他只是乘了一只普通的木船便回到了秘境,还说他抵达时人已经全死了,他意外发现了灵器,然后就全带了出来,呵,像不像个笑话?”
说完,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对了,现在听你说完事情就更明白了,那具婴尸八成就是他搞得鬼,他本来不就是个瘟神么?!”
钟离不复拍了拍洛寒心示意他莫要激动,这才继续道:“当时我们都觉得十分蹊跷,便问他明明已经离洲数年为何会突然想到要回秘境,结果——”
钟离不复满含讥讽地冷笑了一下:“他说他乐意,我们管不着。”
鹿辞一时语塞,但转念一想这还真是姬无昼那性子能说出来的话,不由轻叹一声,道:“然后呢?”
钟离不复见洛寒心一直在旁想要插话,便也不再阻拦,任由他将接下来的事讲给了鹿辞。
当年那次乌梅镇会面,姬无昼告诉他们人间大陆的这场大雪就是灵器离洲所致,因灵器离开秘境,从前聚合于羲和洲的灵气尽数崩散,随着这场大雪散落于人间各处。
灵器共有四件,但当时姬无昼带去的却只是其中之三,分别是能以铃音造梦的万铃法杖,可驱使天下虫蛊的幻蛊纱衣和可预窥来日的天阖羽扇。
师兄师姐问及第四件灵器下落,姬无昼却说它已在该在之处,让他们莫要多问。
随后,他将幻蛊纱衣给了弥桑妖月,又将天阖羽扇给了纪失言,自己则留下了那柄万铃法杖。
临走前,他告诉钟离不复和洛寒心,这场大雪结束后,南海深处将有一座黑岩山浮出水面,他们可以自行利用。
原本二人并不明白一座岩山有何可用之处,但等他们后来真正抵达那座岩山才发现,此山竟早已被挖凿成型,仿佛从始至终就是一座天然牢狱。
数月后,人间开始有“天师造梦”之言四散传开,细一打听后才知,姬无昼在大陆北部的极夜雪域建起了一座渡梦仙宫,而他则以万铃法杖为人筑梦,被奉为“造梦天师”。
随后不久,弥桑妖月在西域建起幻蛊仙宫,被奉为“幻蛊天师”,纪失言在东南建箴言仙宫,被奉为“箴言天师”,人间大陆势力就此三分。
而在大陆以南无涯苦海建起悬镜台的钟离不复则被奉为“判命天师”,与大陆三人并称四大天师。
听洛寒心说完经过,鹿辞再次看向眼前的世间舆图,突然有了些许不真切之感,就好像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这世间却已是天翻地覆。
钟离不复道:“当年我们都怀疑秘境被毁是姬无昼所为,也曾想过要将其诛杀为你们报仇,但第四件灵器一直下落不明,我们担心那是他藏起的杀器,便也一直未敢轻举妄动。”
“何止是我们?”洛寒心添补道,“世间众人最初得知秘境被毁时谁不认定那是姬无昼为夺灵器所为?都大骂他是残害同门欺师灭祖之辈,谁知……”
他顿了顿,不忿哂笑道:“数月之后他们尝到了灵器带来的甜头,便都像是失忆了般再也不提此事,不仅将姬无昼奉为天师,还四处为他修殿设堂,只求能一享那黄粱美梦。他现在过的日子,呵,那可真叫个穷奢极欲纸醉金迷,恐怕连神仙看了都要自叹弗如!”
鹿辞见他义愤填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却听钟离不复又道:“况且那年大雪之后,人间大陆祸事频发,我们忙于处理,也着实无暇顾及其他,便只得一直拖到了今日。”
“祸事频发?”鹿辞听到此处有些意外,“灵气散往人间,不该是添福生祥才对么?怎会祸事频发?”
钟离不复摇了摇头:“我们也不知缘由,但事实便是如此。那场大雪之后,人间命案层出不穷,凶徒肆虐匪盗横行,与以往相比竟是多出数倍,否则这悬镜台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人满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