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彬有礼地跟驿馆的人问了路,这才一瘸一拐地走到灶房。
姚盼终于松开手,看他翻箱倒柜,准备好材料,生起火,往锅里放油翻炒。
姚盼盯着他的背影,袅袅烟火气中,他那笔直的背影,跟个小神仙似的,跟这一屋子的柴米油盐特别不搭配。
姚盼百无聊赖地拽着绑头发的头绳,渐渐闻到一股香气,忽然觉得,肚子真的有点饿了。
等他装盘端上来,姚盼深吸一口气,哇,怎么这么香。
一盘炒牛肉,酱香浓厚,上面泛着一层油光,以葱花点缀,一看就勾人食欲。
色香味俱全。
宗长殊,居然有这种手艺?
姚盼有点不可思议。
饭也蒸好了,宗长殊盛上白花花的一碗米饭,姚盼自发地往板凳上坐,看着他,张开嘴:“喂梨梨。”
让严厉的太傅亲自喂饭,此等好事,岂能错过。
宗长殊怔了下。
居然一句话没说,真的拿起了碗筷,舀一勺吸饱了牛肉汤汁的饭。
放在唇边吹了吹,再送到姚盼口中。
喂饭的过程,宗长殊全程沉默,却时不时,看她一眼。
姚盼琢磨了一下他那眼神的意思,嘴里包着饭,口齿不清地说,“好吃。”
宗长殊的眼底,明显微微亮了。
淡淡应一声,“嗯。”
表示他知道了。
吃完,姚盼满足地打了个嗝,宗长殊用手绢擦了擦手,正要收拾碗筷,姚盼忽然站到板凳上,喊了一声:“哥哥过来。”
宗长殊微微侧身,面上略有困惑。
姚盼那两只油乎乎的小手,猛地抱住宗长殊的脖子,头颅凑近,在他颊边一贴,留下一个充满肉香味的吻。
“奖励哥哥!”
说完咯咯一笑,直接跳进了他的怀里。
宗长殊愣住。
他发现,只要跟这个小孩呆在一块,他发愣的次数,比他前后两辈子都要多。
姚盼看到他的反应,暗地里憋笑几乎要憋死了,没有想到宗长殊也有这么一天,瞧那呆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他家里不是有弟弟妹妹吗?
姚盼不知道,宗长殊从来就没有遇到这种腻着撒娇的,让他像是揣了个烫手山芋在怀里,束手束脚什么都做不成。
姚盼忽然发现,他的眼睫毛特别地长,根根分明,这样密密地遮下来。瞳孔宛如清澈的宝石,叫人心里怪痒的。
他天生一双笑眼,就是特别不爱笑。
整天死气沉沉,眼角的弧度下垂着,有种丧丧的感觉。
姚盼心里犯痒,伸出手,扯了扯他的睫毛?宗长殊条件反射地闭眼,眉间又出现了一条褶皱。
姚盼心说不好,以为他要发脾气,作乱的手都缩回来了,他却只是动了动唇,轻斥一声,“胡闹。”
要不是他看过来的那种眼神,全然就是看小朋友的眼神,透着股无奈,和包容。姚盼都要以为,是她幻听了。
“……”姚盼惊了一下。
这货脾气原来这么好的?那……以后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油盐不进的死样子?
宗长殊的睫毛上,还残留着被她碰到的触感,忍不住用力地眨了下眼。
旁人做会有种傻气的动作,可被宗长殊做出来,却是一种充满少年气的感觉。
总算有点年轻人的样子了,如果说之前像一座没有感情的冰雕,那现在就是一副充满画面感的水墨画,虽然仍有种疏离阔远,不可接近的感觉,却十分富有生机,吸引着人一探究竟。
第8章 团子迷茫
姚盼打个哈欠,在他怀里动了动,貌似动作幅度太大,碰到了他手臂上伤口,宗长殊脸色发白,轻微“嘶”了一声。
“哥哥受伤了?”姚盼立刻问。
宗长殊没想到她如此聪颖,心想可能是方才沐浴被她看到了,顿了顿,明显不愿意多说的模样,将她从怀里放下,对旁边侍候的人甩了个眼神,轻轻拍了拍姚盼的背:“时辰不早了,殿下去休息吧。”
“哥哥……”姚盼抓住他的手指,恋恋不舍,“梨梨不想一个人睡觉。”
“在宫里,都有人陪着梨梨的……”她落寞地低着头。
许久都没听见宗长殊回话,姚盼以为他终于耐心耗尽,感到厌倦了,却听他向旁边的人低声吩咐:“拿一件外衫来。”
那人应了,转身往外走。
姚盼有点懵,却被宗长殊牵住,“走吧。”
他们来到姚盼的房间,见一人迎面走了过来,竟是江寒练,他见到俩人,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向宗长殊甩过来一个药瓶。
“省着点用,贵着呢。”
宗长殊接在手里,颌首,“多谢。”
江寒练恶寒地耸了耸肩,“从你嘴里听见这么一声,可真是稀奇啊。”
宗长殊怔了下,回想他十三岁时确实不太搭理人,对别人的好意,大多时候都是视而不见,总之,不知不觉间得罪了很多人。
驿馆给姚盼准备的房间是最好的,一走进去,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气,床褥是暖融融的天鹅绒,姚盼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在上面打了个滚。
宗长殊及时制止她把床铺弄乱,连哄带劝,才把她拉了下来,给她将花苞髻解开,把姚盼短短的手脚都掖进被子里,一点不露出来,动作自然无比。
姚盼规规矩矩地任他折腾,江寒练杵在一边,看着这疑似老父亲照顾闺女的一幕,脸色说不出的奇怪。
姚盼从被子里钻出头,向他丢去一个嫌弃的眼神,“我们要睡觉啦,你还不走吗。”
“……”江寒练瞪了她一眼,“行,我走。”
江寒练一走,空气都安静了很多,姚盼眨巴眨巴着眼睛,望着帐顶绣的红色小花,默默唾弃设计人的品味,宗长殊坐在一旁,咳了一声,“殿下不闭上眼睛吗?”
“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呀?”
“闭眼睡觉。”
“为什么闭上眼睛才能睡觉呀?”
“……”
宗长殊放弃了,不跟她玩这种幼稚的绕口令,随手从桌子上拿了本书,翻看起来。
姚盼扭头看他,灯光勾勒出宗长殊立体的侧脸,鼻尖玉润。她看了一会儿,便转过视线,继续盯着帐顶发呆。
渐渐的,那朵红花慢慢模糊,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宗长殊合上书,已是深夜。他揉了揉眉心,见床上的女孩已经睡着。
白皙的额角,露出毛绒绒的青色额发,面容粉嫩,似乎正做着美梦,偶尔咂一下嘴。宗长殊的眼底,出现微微笑意,片刻又沉寂下来。
他的脸色,竟有些说不出的凝重。
他拿起烛台,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
“太行只有这么一个殿下,陛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次日,有人敲了敲门口,“殿下,叨扰了。”
姚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已经天亮了吗?
有人推门进来,有力的手臂掀开被子,把姚盼抱出来梳头发。姚盼眯瞪着双眼,一看镜子里的发型,精神了。
宗长殊的手这么巧?
她不禁好奇地看他,宗长殊犹豫了一下,解释道:“嗯,之前经常帮宗长安梳头,就是我弟弟,殿下见过的……”
“他也喜欢扎小辫吗?”
姚盼一脸天真地问。
“……”宗长殊有点不自然,片刻就调整好表情,正直地点了点头。此时,正在家中干活的宗长安,狠狠打了个喷嚏。
宗长殊也不能算是撒谎。
前世,他的妹妹一直是他在带,积累了不少这方面的经验,直到后来他被召入宫中,为太女太傅。
姚盼呼吸着他身上清新的气味,更加想不通,前世宗长殊谋反的动机了。
他真的会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为了获得更大的权势,把她从那个位置赶下来吗?
姚盼有点头昏脑胀,十四年后,这个人真的,会再一次,夺走她赖以生存的一切吗?
用过早膳,宗长殊来向姚盼道别。姚盼的好奇心愈发浓重,死活不听劝,跟着他来到房间,宗长殊不管她,在一边整理行囊,房间的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箱箧,姚盼比划了下,竟然有她那么高。
“哥哥的箱子里装的什么?”
“是梨梨吗是梨梨吗?”
“哟,看来我们的小殿下很聪慧啊,”江寒练不知何时进来,托着下巴,笑眯眯地逗她:“装的不是殿下,却是跟殿下一样重要的东西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