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他都逃不过厄运。
清风掀起轮椅的一角,露出底下惊鸿一瞥的面庞。歪斜着的少年穿着丝质白袍,滚着银色的花边。眼罩也摘掉了,面上被精心修饰过,厚重的粉剂掩盖了之前插管遍布的针孔。过肩的白发也被细致地梳理,编入芬芳的白花。虽然病脱了形,这个下位复制体自激活以后,一直在庄园复杂的阴影里流窜,从未这么整洁、体面。
仿佛他真地要出席什么重要的仪式,与所有人格格不入。在混战中心,他如安睡一般恬静。
——【就算是死,也不能这么窝囊。】当日271号副本这样告诉他。【你不是机器,就是死,也要是用人类的身份。】
7号颤抖着,趁乱摸到身边散落的武器,切开了手铐。
——就算是死,他也不想再掺和在这个令人作呕的复制系统中。
男孩在人群中低低移动。流弹擦过他的上身,一阵子火辣辣的痛。终于他踱到最后,扑向了那个娇柔的女孩,去抢夺蝶晶。
——虽然左右都是灭亡,但是,他想要试着相信一次那个人。他崇拜过,也唾弃过的,那个非人的人。
【……你到底在顾虑什么?】研究院里,7号质问。【你顾虑其他人的生命,但是我大可不必。只要你想复苏,尽可以使用我。】男孩挺胸。【那样的话,我是……自愿的。】
阿肆看似棉花糖一般弱不禁风,反应却极其敏捷,很快与7号厮打在了一起。白衣教派发觉蝶晶受到威胁,纷纷转过头去。
获得喘息的阿陆提起重火力炮筒,咬牙搜索目标。
“阿肆,快投降!”阿陆喊道。“我已经为你担保过——”
“谁要你的担保!”女孩尖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有种,你就对准我!”
“阿肆!”阿陆仿佛不知如何表达。“别说气话,你知道那不可能!”
白衣教徒们因为教宗和蝶晶的重要性而陷入了矛盾,顾此失彼,逐渐落了下风。就在千钧一发之际,7号看见女孩阿肆的目光一闪。
其实7号也认出了她。
*
当年他决心出逃之时,适逢密道开启。却也失手伤到了一个路过的下位复制体。
当年7号并不觉得这种低性能,也缺乏智能的复制体算得上什么人类。这些无名的复制体只不过顶着舒的样貌,玷污舒的名号罢了。
复制体后脑手上,流着血在他眼前倒下。
却见前方的密道里走出一个抱着布偶的小女孩。女孩有着云朵一般的卷发和冷淡的眼神。
“不用找了。这个正好。”
女孩说完,完全无视惊诧的7号,转身走进了地道的分支。
7号正在侥幸,却看见了幽灵一般出现的终端零式。白发及地的ai少年悬在半空,低眉看着倒下的下位体,和惊惶又满怀希望的7号。
【时候到了。】终端零式的白发仿佛一场纷纷扬扬的,无人的雪夜。【这些事情,你还是亲眼看过,再做决定吧。】
他的眼神毫无变化,仿佛眼前的两个复制体并无分别。
作为系统青的后人,阿肆拥有开启钟楼密道的权限。而那个头部重伤的复制体,以及强烈的怨念,也刚好符合了本体副本载入的条件。
因此那也是一具注定崩溃的身体。舒永远和时间斗争。
混战中,7号与阿肆短暂地交换了眼神。
然后,7号手里被塞进了那块熟悉的蝶晶,再被一把推出战地。
下一刻,白衣教团的头号枢纽人物被激光一举打穿。
枢纽停止,大部分白衣人的行动都停了下来,惊诧地看向狙击者。少部分高权限者还在呼唤援军,却迟迟未见。
“教宗,你怎么……!”
阿肆抬手,补了几枪,然后冷冷踢开脚边向他伸手的白衣教徒。白裙卷发的女孩向旧部内层,那轮椅之处走去。
带着蝶晶的7号已经成功被旧部救出。
所有人突逢变故,也看向这对离奇的姐妹。这个看起来娇嫩轻软的女孩,动起手来竟然和她的姐姐一样干脆利落。
“舒!”越过人群,阿肆遥遥喊道。“你的要求,我已经全部做到。接下来,希望你信守承诺!”
物归原主,蝴蝶形状的晶体宛如一只胸针,再度在那少年胸前闪烁,翩跹如舞。
伴随着蝶晶的闪烁,墓地中徘徊的下位复制体们仿佛也受到感召,手拉着手,默默聚拢。
*
之后忧忧仿佛突然清醒,并且清醒地可怕。
他一一问候了到场嘉宾,十分耐心,亲切谈笑,没有一丝百岁者的陈腐。他全身心地放松了。
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真正的命令并不是言语。而是存在的一切。忧忧最懂得如何让一切符合自己的心意。
让鲜花盛大,笑脸洋溢,也是魅力的一种。
远远地,他感应到了钟塔传来的震动和平静。那些人的争斗结束了。
他微微一笑,对司仪说。“时候到了,轮到我们开始了。”
圣堂拱门洞开。乐队再次奏曲。
复制体53号被黑礼服的ai管家牵着,一步步走过缤纷的花园。即使冬季,婚礼现场依然布置的温暖宜人。男女礼童仿佛一群小天使,歌唱着,向天空抛洒花瓣。
歌队也随之开口。
“祝福你,虔诚的人们,为了幸福的今日而虚掷此生。”
“祝福你,崭新的人们,为了幸福的来日而告别昨日……”
31号知道好戏要开始了。忧忧装模作样抒发了一通酬谢之情,笑得他肚子痛。
人们簇拥着一对新人,向圣堂内走去。
31号完全没有观礼的兴趣,随意坐在礼堂外的花坛边沿。他仿佛丧失了任何兴趣,也不关心婚礼之后,他这样的复制体会被如何处置。一种直觉告诉他,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仿佛是一阵风,一首无名的歌曲,一道地下传来隐隐的震动,或者是一百只蝴蝶轻轻振翅。
余光中看到一件丝质白袍的下摆,上面绣了低调的银线。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青年人声在他面前响起。
“抱歉,请问这是通向圣堂的路么?”空气中有不知名的白花香气。“我是第一次来。”
31号睁大的眼中,倒映出对方丝丝缕缕的灰色长发与浅淡微笑。
“你……你回来了?”31号看着眼前青年模样的舒,逐渐与他记忆中的记载重合。青年舒的长相并不如其兄弟打眼,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明镜似的神态,嘴角轻微翘起,和雾霭笼罩的眼神。漂泊多年,似有千言万语,回首却已经风烟息止。
只不过眼前的青年通身白袍,端庄,也缥缈。还有一点说不出的异样和陌生。“是,我回来了,31号。”
☆、9,2,3
黑色礼服的忧忧和盛装的53号已经走到圣堂的中央。
圣堂尽处没有神像,只有高悬的彩色玻璃窗。阳光投射下来,落下一道道五光十色。
“喂喂,你等等我!”
31号大惊小怪的喊声从拱门处传来,打破了原本的肃穆。
人群十分不悦地转过头,却见那拱门仿佛一道自然朴素的画框,一个白色长衣的青年披着满襟细小白花,低首款款走入。灰色的长发随着他的走动,丝丝纷扬。
来人报以歉意的微笑。仿佛一缕冬日的阳光,清浅明亮,却没有热度。“抱歉,打扰了各位的兴致。”他提起下摆,翩翩迈进圣堂。“刚有点事情,耽搁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这是他们熟悉的面容,因为庄园内时时可见;同时也是最陌生的面容。
因为阔别百年。
*
忧忧站在53号身边,黑色礼服勾勒出他舒展修长的身段。看到来人,忧忧却无一丝震撼,只是露出淡淡的,程式化的微笑。仿佛他们之间没有那些扭曲的过往和决裂。
“欢迎。”忧忧客气得仿佛他们是一对大家族中一年一见的手足,慷慨生疏,令任何一个复制体看了都足够心碎。“无妨,来了就好。”
微风浮动舒的衣摆。
舒全然接受。“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当然不能缺席。”他倒是全心全意地笑了。
“也是。”忧忧双手背后。“向大家介绍一下,虽然大家都不陌生。这位是……”他转头向右。“53号。过去我犯了许多荒唐的错误,但是感谢他的到来,让我知道真正重要的人是如何相处的……”
白袍青年被搁浅在中央的走道,窘迫极了。他本就不擅长应对人多的场面。如今忧忧这样,也当面给他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