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来不及回答。他的身体不自觉地绷直了。
因为青年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抚过他受过伤的鼻梁。
少年感觉血液都在向脸上汇聚,还有加快的心跳和鼻息,是不是也被对方察觉了?
那带着凉意手指却仍然不知收敛,在他脸庞上流连忘返,如画笔一般勾勒着少年细薄的面部。他蓦然又想起屋内那些让他无处可避的肖像。羞耻混合着陌生的战栗,席卷而来。
他感到口干舌燥,同时慌忙伸手去抓桌上的银杯。
可刚伸出的手,也被另一只冰凉修长的手掌按住了。
“怎么了?”青年戏谑又慷慨地看着面色红润的少年,俯身在他耳边,以气息拂他。“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撩人的气息笼罩了少年薄薄的耳廓和脖颈,平日不怒自威的声音,却低得仿佛要从领口钻入。“我说过,凡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应允。”
暗室内燃着鸢尾,琥珀,龙涎和麝香混合的香烛,温香氤氲,和暖昏沉。
犹如气血贲张的梦境占了上风,盖过了阴暗不可言说的背弃和掠夺。
又或者,这二者根本是同源。
少年醒来后,第一次感到被逼至绝境。不是因为面前的诱惑,还有心底莫名的情愫一同发起了夹击。他只得勉力向椅背更深处蜷去。
扶手椅微微作响。
然而这几厘米的退缩根本是徒劳,反而让他感受到按住他的手更加地用力。
这双向来冰冷的手也在升温。
“怎么,你过来,不正是要我们……坦诚相对的吗?”美青年笑吟吟地圈住他。“你在躲避什么?全部,告诉我。”
呼吸可闻的地步,无限逼近梦中的交叠。
“我……我渴了。”少年侧过脸,声音细若蚊喃。
“哦?那可真是我失察了。”美青年稍稍松开一些,探身去拿桌上的酒盏,少年却未能得到喘息。
因为下一秒,酸醇的酒液,就由另一双唇送入他口中。
那滋味和这里的主人一样,仿佛不是葡萄而是红玫酿成,如细嫩火热的玫瑰花瓣脉脉滑入喉咙。轻微的甜酸和涩苦相交织。
像是那一夜重逢,长厅两侧对窗外轰然升空的、消声的烟火,又在他眼前层叠爆燃。
可这主人并未轻易放过初次掠夺的领地。酒液落尽,显出这是个绵长的吻。
直到少年气息急促,嘴唇才得到释放。但与此同时,他的后脑也被托住,无法再偏过头去,只能和那人灼灼对视。
“真巧,”美青年的视线在他口唇逡巡。“我也渴了。”
这下少年彻底失语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和那个聋哑清扫工一样呆。
看着少年睁圆了的眼,忧忧并未大发善心。他又靠近少年的耳垂。
“看吧,我的耐性……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好。”美艳的长发青年如毒蛇吐信。“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他贴着那小巧的耳垂,漫不经心地移动。“小舒,你是最聪明的,应该知道有时候,同一件事可以说是奖赏,也可以算作惩罚。”
酒香氤氲,混合着百合水润的甜意,昏昏欲燃。
“我……”少年眼上蒙起一层迷离雾色。这是世上最甘之如饴的戒罚。他坚韧的理智,仿佛只是为了被眼前人破除而存在的。
少年伸手拢住对方柔滑的长发。这可怕的恶魔如今在他面前温顺地收起獠牙,只不过是为了彻底占有他。如果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恶魔会一直与他纠缠、折磨下去。
他叹息一声。
“我想要……这个。”这次少年偏头,对准了那薄而曲线优美的嘴唇。
*
他们在书桌旁的卧榻上相拥。
美人卧榻并不似床铺宽敞。没有多余的话语,少年感觉自己正在被亲吻和啃食。
不是人,而是壮丽的兽。
是啊,他正拥抱着这世上最完美的驱壳,和最空洞的灵魂。
是啊,真正让他放弃立场的,是美青年如无底洞一般黑暗的灵魂。纵然有再多预设的立场,可是这个享有一切的长生者,为何要受这种孤独的折磨?那么来吧。如果忧忧还有什么渴求,他愿意放下一切满足。
然而忧忧的索取有多么剧烈,就有多么绝望。有多么炙热,就有多么冷酷。
只有肌肤相接的时刻,才知道那是吞噬灵魂的、无法填满的空洞。
少年几乎落下泪。
他以为靠近了他,就能带去些温暖。可是直到这样忘情的时刻,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微小的萤火,无法照亮那深渊分毫。
*
天色将亮,少年才得到安稳。那之后是沉沉的疲倦。
梦境中的声音逐渐近了。
近了。那个如同风中残烛一般的哀叹,前所未有地靠近。
【……永远……】
也前所未有地熟悉。
【永远……不要……】告诫声卖力地推进,仿佛每一个字都将用尽余年。【不要……将我唤醒……】
少年在黄昏时惊醒。
一群飞鸟鸣叫着,在夕阳下盘旋。青黛的远山蜿蜒,直到融入金红的霞光。
高窗前的世界如此祥和美好。可是一眨眼,还能感到泪水在面上逐渐干涸的酸涩。
他终于记起了这个声音,如此疲倦,艰难,却无可转圜。
【永远不要将我唤醒……】
那正是,他自己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和谐版我尽力了
☆、if (4)
那人在魔鬼的怀中,逐渐冰冷。
第一个百年魔鬼希望能将他的人复原,第二个百年魔鬼希望能将他的爱复原。
第三个百年,魔鬼希望他们能一起永眠。
*
入冬了。
少年裹着绒毯,蜷缩在噼啪作响的火炉旁,啜饮温茶。
实话说他有一点点的后悔,可能低估了忧忧的体力,他最近嗓子都是哑的,没法见人。
当他也无意出门。低温仿佛催发了他的倦懒。而个美青年只知道纵容,甚至连他疲懒倦怠的样子,都尤为满意。
那一日之后,忧忧也撤销了对他的隐形限制。甚至给了他适合操作的古董电脑和古董智能平板,还答应他若有余暇就一起出门走走。
“你沉睡太久,刚刚苏醒,浏览信息不要贪多。医生说过度激动对你的身体不好。”
“唔。”
虽然记忆不全,但小舒似乎天生就擅长操作机械。自然也能看出来这个电脑的信息是经过筛选的。这种不可改变的事情他们都不会提,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时间果真过去了很久。
忧忧的盛名也经久不衰。大众对这位神秘的长生者有无限的好奇,每十年都有新鲜和陈旧的说辞涌上前排。
忧忧却从未回应过。
最讽刺的是,这位一看就坐稳暗黑交椅的尊主,竟然有不少慈善业务。
那天小舒犯懒,想半躺着看后山景致。忧忧为了这个最佳观景地点,劈开了一排古董书架,放上少年中意的沙发。
“……”少年怀着一丝心痛躺下,片刻后就被舒适度所腐化,再无一丝愧疚。
下午匆匆过去,眼看太阳即将落山,美青年听到少年低低地笑了。
“哈哈……”小舒不知看了什么,笑得转了半圈。他整个人裹在厚实的毯子里,只露出一颗头,仿佛某种探头探脑的地穴生物。
“什么事,这么开心。”忧忧走过来坐下,顺手将少年捞到自己膝上。
“我刚看到这条新闻。”小舒吝啬地伸出一只手指,看着前任世界boss。“原来忧哥哥你上个月去慈善晚会了……哈哈哈,哥哥你竟然做慈善,我是真的没想到,那些人能活着回来吗……你不会告诉我,其实你还是摇滚乐队主唱吧。”
美青年莞尔。倒不是因为这件事惹动他发笑,他只是单纯地心情好。
“这有什么,世界就是这样,人们哪怕活在囚牢里,也想看光明的幻象,才不管这幻象是否能拯救自己。再说……你若像我这样活着,是善是恶,早就不怎么紧要了。”
小舒眨了眨眼。
眼前俊美神秀的青年,早就是一位老者。浏览过了外闻,少年才真正意识到时间给了他一切,也夺走他的一切。财富,权势和美貌登峰造极,取而代之的是那些爱他甚至恨他的,朋友与敌人,统统都随着时间而去。剩下的,只有这些朦胧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