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气温有所变化,许佳年就会感冒,她的免疫力实在太差。对这一认知深有体会的记忆事件,是全国人大概都难以忘却的一个时间节点。
2003年,全中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阴云笼罩着,新闻联播每天都在播报疫情,停课、封校、隔离,此类字眼频繁充斥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彼时的许佳年十一岁,在离家步行不到十分钟的小学里读六年级,香城远离非典中心的重灾区城市,因此人们对其杀伤力度并没有很深刻很具体的感知,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板蓝根和体温计一度断货。
那时候每天在家都要喝板蓝根冲剂,上学时每人随身携带一支体温计。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全班同学一起在教室量体温,超过37℃就会被老师请回家。
许佳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她每次感冒就会伴有发烧,于是每天早上都会被请回家,无一例外。到家之后再重新量体温,这下又会回归到37℃以下。如果不是用的自带的体温计,这前后不一致的数据分明是出自同一支,许佳年会合理怀疑是体温计的问题。
于是笃定自己没大碍,再加上孩子心性作祟,乐得每天至少半天假,有正当理由不去上课。
那些时日许佳年没能同叶松一起回家,虽然每天早晨两个人一起出发去学校,可大部分时间里只有叶松一个,是按照正常放学时间回家。
刚开始几天回家忘了跟叶松打招呼,因为不知道“请回家”这个趋势于别人而言属于特殊情况,对于她来说却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叶松为此同她说了几句重话,她也只能耷拉着脑袋乖乖听训。
从小在被爱的氛围里茁壮成长的她,靠着积年累月滋生出来的对善意的敏锐度,还是能够准确分辨出来自外界的各色话语里,其中关心意味到底包含着多少真心实意的成分。
唉。
突然有点、有点想他。
许佳年锁了屏幕,蹑手蹑脚地下床,简单洗漱完,拿过钥匙手机钱包装进背包,轻轻推门离开。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拿了把雨伞,写了张小纸条贴在了门背后。
刚一走出宿舍公寓大门,许佳年不由得就裹紧了自己的外套。她今天穿了件到小腿肚的浅卡其风衣,深蓝牛仔裤下面是一双黑色漆皮鞋,撑伞走过一幢幢学生公寓楼,脚步轻浅。
因为下着雨,天色灰蒙蒙的。校园干道上的绿植被洗刷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倒让雨天的色彩不至于那么单调暗沉。
一路走出校门,路上行人稀少,行色匆忙,无一人像她,悠然惬意。经过一个鲜果超市,停了步子想了想,转身进入。
撑开的细格子伞顿时被收拢起来,伞尾开始顺着伞骨滴水,许佳年视线登时开阔了不少,门口旁边一个瘦高的身影随即就跳入她的目光里。
那人目光正视着前方,似乎是在观察雨势,丝毫未察觉许佳年时不时瞥来的视线。
许佳年收回好奇打量的目光,推门而入,将雨伞收了放进门口的水桶里。
出来时手里多出了两袋东西,分别是脐橙和青提,都是南思喜欢吃的水果。
一路压低伞面,防止斜风将细雨成片成片扫到她前面来。半截视线里有个人和她一前一后拐进大门缩进去一段距离的南苑。
***
南苑是学子路上一个临近G大的别墅区,区别于众多别墅的是南苑一点都不隐于野,反而堂而皇之隐于市。许佳年直起伞柄,看前面的人从衣服兜里掏出门禁卡刷开了门。
此人穿着一件运动款夹克外套,下身是黑色工装裤,黑红配色的板鞋。没撑伞,所以连帽外套正好派上用场。
这件用来遮雨的运动外套是拼接款,上下对半分为黑白两色,白色部分又添了三条黑杠。简单大方的款式,很挑人,但同时也提人。应该是个年轻的男孩子,黑白两色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为什么会关注到这个身影?从水果超市门口到小区门口。
主要是因为,一开始就吸引了许佳年注意力的、这个男生此刻身上所穿的外套,差一点就穿在了她的身上。
这家运动品牌主打运动休闲风,衣服鞋子中性款居多,经常出男女同款,看起来像情侣装。她当时在店里试过这件衣服,喜欢得不得了,不过遗憾没有她的码,大一码的都没有,大两码的简直可以当裙子穿,只好作罢。
许佳年的目光附着在了男生身上,看他进了自己常去的那排房屋后面的一排,这才悠悠地收了视线。
来到熟悉的地方,要去见想念的人,许佳年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南思首先是许佳年同一个院子里的思思姐,其次再是她表哥的女朋友,再后来是她的大学直系学姐。长她五岁,陪她数年,今年研二,住在离G大一公里处的南苑小区里。
她们有着无关乎血缘却无法斩断的联系。她们两个人爱着同样一个男人,只不过一个是亲情,一个是爱情。
在得知许佳年报考了G大后,南思就对她的事上了心,事无巨细。包括之前报道那天,南思本来是要领着许佳年去报道的,结果临时被一个重要电话叫走了。
那天晚饭就是在南思那里吃的。许佳年打开房门,叶松紧跟其后,餐桌上已然有丰盛的晚宴等着他们。
如今再来也是一样的场景,只是身旁再无叶松。
许佳年打开门,南思纤细的身影还在厨房里忙碌,一身长裙罩在身上,头发松松垮垮挽在脑后。即便是洗手做羹汤,仪态也从容优雅。
“好好来了吗?”温婉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是我思思姐,我可想死你啦!”许佳年将钥匙放在玄关柜上,把包挂在衣架上,左右脚轮流甩掉皮鞋,换上了拖鞋,蹭蹭蹭就跑进了厨房。把手里的水果往案台上一放,伸手就去抱南思的腰。
“姐姐也想好好了。”南思放下手里刚刚完成的寿司,腾出双手捧起她的脸左右摇了摇,“我们好好到底是怎么长的啊,怎么能长得这么好。”
“姐姐,你总是爱屋及乌。我有点嫉妒哥哥了。”
“我们好好这么好,怎么就不能是屋了?”南思捏了捏许佳年圆润光滑的脸颊。
她有多喜欢眼前这个女孩子呢,即便没有她哥哥那层关系,她也喜欢她。单纯可爱又真诚大方的女孩子,天底下没有人会不喜欢。
许佳年之前说她是自己的锦上添花,她想说她又何尝不是她的?
于她南思而言,如果许佳年的哥哥——她的爱人是锦,那许佳年就是那锦缎上成簇成簇的花。
一直都是。
“可以开饭啦!”南思今天做的都是许佳年爱吃的菜。
“哇哦好棒,来,我来帮你。”许佳年也跟着上菜,南思看她在忙,得了空拿过她带来的水果,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洗完青提又切脐橙,随后将果盘摆上桌。忙碌一番后两人落座,桌上菜肴香气四溢。
“学校感觉怎么样?新环境还适应吗?”南思落座后甫一开口不是因为吃饭,而是先关心许佳年的近况。
“都挺好的,姐姐你呢?”许佳年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南思的碗里。
随后又自问自答,“嗯,学业自然是没问题。至于爱情嘛,就更不会有问题啦。”
南思看她一副“我姐姐哥哥当然天下第一棒了”的表情,忍不住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你。”
许佳年条件反射性地皱了皱鼻子。这是她哥哥的惯常动作,后来南思也开始照做。
这些年哥哥去国外深造,剩下她和思思姐两个女人抱团取暖,互相慰籍。
“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好好。”南思细细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唔?”许佳年嘴里还有东西来不及吞下,口齿不清地应了句。
“我有个嗯、学弟,跟你一级的。”南思斟酌了一下用词,一个跟她一样都是在G大附中读初中高中的弟弟,中学时候他妈妈有请她帮男孩子补习过语文。
“在G大,跟你一个专业”,话未说完,饭桌边上的手机开始嗡嗡震动。
许佳年无意间瞥到了来电人上面显示着“神仙”两个字,顿时觉得她哥哥的地位可能受到了威胁。
下一刻就见南思抽了张纸擦了擦手,恭恭敬敬地接起电话喊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