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本来是近的再不能近的血缘关系,但却又是远的再不能远的陌路人。
张近微偶尔会感受到一股特别强烈的伤怀,如果,这个世界上,父母都不爱你,还有谁会认真爱你呢?她小时候,经常听人说,世上没有不爱孩子的妈妈,也看到过别人是如何疼爱孩子,但在她身上,偏有例外,未成年前,她还会质问命运的不公,写隐秘的日记自己和自己倾诉。
现在不了,命运这东西从来都是无比吊诡的。张近微明白什么都只能靠自己时,其实更多的是坦然,就好比,她发现爸爸接受了这比钱,她觉得轻松下来:
看,钱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她依然是只不系之舟,漂浮在风波里。
晚上的时候,人似乎会更感性些?张近微这么自嘲了下,她跑到阳台,苦苦酝酿着和单知非的见面,把一切可能先预演一遍。
李让告诉她,单知非貌似喜欢一个人带着电脑去对面咖啡店坐一会儿,但不准,有人看到过,不代表他这种级别的会闲到每天过去在那晒太阳。
很好,这就够了,张近微连续三天蹲点儿,没见到。江晨光这时已经把房子抵押,公司开始有人离职。
这天,她在广场犹豫着是否直接跑浮石找单知非,手机被不停地划拉着,她需要十足的勇气。放在平时,她早就可以豁出去。但此刻不行,她刷到朋友圈更新,老班朋友圈说:加油!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这句,不知是对谁的,但竟然是句很及时的鼓励?
因为毕业后,张近微没加任何好友,所以她看不到同窗们的回应,她迅速留下自己的评论:是的!
发出去后,张近微突然想起老班的那辆可以发出拖拉机一样声音的摩托,她忍不住笑了,她发现,每次想起老班时心里真的会泛起无尽的温暖,以及莫名的酸涩。
就是这个时候,她瞥见单知非从大楼里出来的身影,人海中,她一眼捕捉到他。
张近微脊背跟着一僵,不过,她不允许自己发愣,人跑过去,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叩响,她叫他:
“单总!”
这个称呼一出口,张近微就感觉到了别扭,她画着得体妆容,笑的时候,红唇似花瓣,她硬着头皮冲他展颜:
“单总,打扰您一下,”张近微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名片,递过去,“我是……”
“你有预约吗?”单知非没停脚步,一直往外走。
没有。
张近微极力忍着瞬间就起来的情绪,她笑着一路跟上去:“没有,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如果您有时间的话……”
“说重点。”单知非瞥她一眼,他很高,那种隐隐的压迫感很自然地就降到身上,“我上次在浮石见到过你,你来为晨光的事,已经有人跟我汇报过了。”
说完,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到她的高跟鞋上,张近微第一反应居然是条件反射般想缩脚,她都忘了,自己早不穿张口的鞋子。
“是,我今天来还是为晨光的事,我想借用您一点点时间,和您谈谈。”张近微耳朵发烫,她不太敢直视他的目光,他瞳孔颜色很深,看人的时候,总带着点意味深长又冷淡的味道。
单知非公事公办地告诉她:“如果还是晨光,免谈,浮石从来不给高达接盘,你做FA,应该知道浮石虽然和高达都重点在生物医药方面下注,但浮石更看重数字医疗这块,晨光的项目一不符合当前我们投资的重点,二没什么新颖独到之处,我记得,浮石已经给过你们反馈了。”
他从容不迫的,有理有据地打发了她。
张近微捏名片的手,悬在半途,她整张脸都红起来。
准备好的那些东西,竟然一个字都找不到,大脑成一片白区,她很久没这么窘迫到无话可说的地步了。
她狠狠掐了下自己手背。
然后,拦住单知非的去路,用一种他熟悉又陌生的柔软语气说:“我知道,您是眼光最毒的投资人,但您这么自信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单知非不得不停下脚步,她手臂微张,又迅速撤回,虽然很敢说,但脸上残留着中学时代那份可爱的腼腆,她总是爱脸红,有种微微的局促,听人讲题不懂时爱咬笔杆,数学题总是瞎写……以及演草纸用的特别费。
过往种种,永远像旧电影画面,总能一帧一帧清晰地在他眼前播放。
“确实,张近微小姐,我的经历里有看走眼的时候,走的离谱,我庆幸自己及时纠正,不让自己总是活在幻觉里,”他念出她的名字,眼神幽冷,“我不自恋,麻烦你也不要自恋地认为我错过了一个闪闪发光的top项目。”
“满大街烂项目,我劝你不要太忘我地沉浸其中,并给自己洗脑。”单知非冷酷说完,才发现张近微有一秒变红眼眶的本领,她生气了,像在一中的那个时候,说生气就生气了。
经常搞得他一头雾水。
他怀疑自己那时候被她pua,他总是在道歉,说对不起,她其实没太多的动作表情和语言,有时候,仅仅靠一个忧伤警惕的眼神,就能让他觉得自己不可饶恕,好像很对不起她。
现在依旧是,她到底是凭什么就能随便拦着他,不让走,而他却选择听她废话。
单知非摇摇头,对自己有种说不出的怨念。
“晨光不是烂项目,”张近微一字一顿告诉他,她憋着莫名其妙的愤怒,“老板江晨光学生时代跟你一样,是顶级学霸,不过他是搞医学方面的,他比你有理想,比你能吃研究的苦,比你能坐的住,所以才没当什么投资银行家,没你看起来衣冠楚楚。”
他明白了,张近微不是来找投资的,是来吵架的,来冷嘲热讽他的。
单知非明显没那么好被激怒,他居然笑了,笑的讽刺:
“这样啊,那他搞什么商业化呢?躲实验室研究一辈子好了。”
张近微顿时蹙眉:“你……”
“我什么?张近微你到底是靠什么底气,跟我这么说话?我想知道,你平时给创业公司找投资,都是这么跟人说话的?”
单知非望着她格外漂亮的脸庞,不知是因为气,还是理亏,她长睫颤的厉害,不需要贴什么假睫毛,她的眼睛都这样美丽,睫毛又密又长,毛茸茸的感觉。
“不是。”张近微似乎先服了软,她在做什么?她今天不是来把事情搞砸的。
但在她没想好怎么放低身段时,单知非却突然开口,他慢慢问:“你是只跟我这样?”
他的声音温和极了。
张近微身子轻轻发抖,她紧攥着包,总觉得这句话他以前说过,但记不清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回忆出了偏差。
她忍不住直直凝望他,用眼神表达:你说过的,永远不会真正生我的气。
带着点儿孩子气的眼神。
单知非觉得掌心湿的沉重,随后,很快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浮石对晨光没兴趣,不会投资,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第35章 玫瑰(8) 张近微
空气有毒似的, 张近微深深吸进一大口,她脸皮紧绷,顿了顿, 说:“请单总给我两分钟。”
“我国癌症五年生存率仅仅是百分之三十, 而发达国家, 可以达到百分之七十左右, ”她昂起头,迅速整理自己的思路, “癌症筛查不需要多新颖独到, 而是要看试剂盒在临床的效果。晨光已经开始在几个省销售试剂盒,如果推广得当, 会走进更多的三甲医院, 这是我们的最终目标。这个项目的价值在于,癌症早发现早治疗的这种理念已经得到越来越多的人重视, 从宏观角度说,这个费用和中晚期动辄几万十几万相比,有利于节省国家医疗资源, 对百姓个人而言, 更是利大于弊。”
单知非不置可否。
“晨光的销售额很少。”
张近微听他这么说, 心下一松,她尽量露出个自然笑容:
“所以, 晨光才需要浮石这样的大佬来帮忙渡过艰难的创业期啊,我知道,生物医药方面创业风险极大,必须要有过硬的技术,否则,走不长久的。”
冷静下来后, 嘴皮子利索许多,张近微仿佛自动过滤掉他方才的拒绝,以及那些令人伤心的措辞。她稳稳维持着笑意,“单总,能不能给我个机会,我们借一步说话?如果听我说完,您还觉得不合适,我一定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