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娴外语很好,可她外语其实一般,语文也一般,只是相对于数学来说好一点。
有娴娴在,她很爱讲话,所以气氛不算冷。
到饭点时,爸爸才回来。
方萍做了几个家常菜,不过有荤有素,有汤有饼,健康营养还不浪费。张近微呆热了,脸通红,方萍让她把羽绒服脱了,她垂着眼,把羽绒服轻轻放在沙发边上,里头是件肥大的毛衣,那是姑姑上中学时穿的了,太旧,毛线早硬的不行。
方萍看在眼里,说:“近微,你个头比阿姨还猛了点呢,不过你身架细,穿阿姨的衣服肯定行,我有件羊毛衫,买回来才后悔,都没穿够一季,我看颜色更适合你这种小姑娘,回头拿去穿吧。”
张近微抿抿嘴唇,她不想要,可爸爸已经抢在她前头把话说了:“你方阿姨平时很节俭,那件羊毛衫品牌的,咬牙才买,结果穿了又觉得不合适,送外人不舍得,给你正好。”
张近微只好说谢谢。
一直到最后,方萍在和爸爸对视一眼后,提出让她周一和爸爸一起去趟别人家。
张近微有些不解,方萍叹气说:“不瞒你,是为你爸爸评职称的事,学校有两个名额,其实,你爸爸资历啊论文啊什么的都够,但人家都有人,同等条件下,自然就被挤掉了。近微啊,你明天跟爸爸走一趟吧?你爸不能一辈子就吊死在这道坎儿上。”
一说职称的事,方萍明显絮叨了,爸爸则很沉默地坐在一边。张近微很尴尬,第一次觉得爸爸看起来居然有点……让人心酸。一个男人如果没有本事,多多少少是要被老婆吵的。
其实,这不能怪爸爸,爸爸是贫寒子弟,靠着个人奋斗走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爷爷奶奶都是老农民,能给他什么呢?张近微想到这点,觉得很能理解爸爸。
方萍还在说。
“近微啊,别看你俩是女儿,可你爸爸的压力可一点不比人家有儿子的小,女儿儿子现在都是一样养,要读书,这笔费用就多大了?这以后,还得有嫁妆,现在谁嫁女儿不得陪一辆车?男方买房,女方买车,这是标配。”
又说这次托关系,七拐八拐的有多么不容易。
张近微不擅长回应这种,她只能不时点下头,觉得自己很傻。
她想到了,爸爸大概要去送礼,她真的不想去,去别人家送礼,多难为情啊。张近微实在不想面对这种场景,那种赔笑到脸酸,说着尴尬的话,万一对方很冷漠……想想就很窒息。
但方萍的意思很明确,她得为爸爸着想,爸爸其实也并不太擅长这种很圆滑的事情。
张近微看着方萍充满希望的脸,她没办法说不,离开时,被方萍硬塞了个口袋,里面装着羊毛衫。
元旦这天,阳光很好,但气温很低。
一路上,爸爸叮嘱她几句要懂礼貌之类的话,其实这是方萍早叮嘱过的。
张近微不知道自己去有什么作用,也许,仅仅是给爸爸壮胆。
她跟着爸爸的脚步,父女俩好像是第一次离这么近,张近微心里又酸又涩。
去的地方是个高档小区。
有那种联排别墅,也有独立的小别墅,进去时,他们还被保安拦着问东问西,爸爸跟人交涉半天,张近微则看着他们带的礼物,两个包装袋,里头是精美礼盒,不算重,她想象不出来里面是什么。
好不容易被放行,张近微拎一样,爸爸拎一样,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小区的环境。
绿化很好,路边没有私家车,车子都停在车库。
爸爸带着她,找好半天,在一处联排别墅那停了脚步。别墅带小院,门很漂亮,那种镂空雕花的,里头植被修剪整齐,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
爸爸似乎突然有点紧张了,又交待张近微一句。
她今天特意被要求穿上那件羊毛衫,但外套,方萍却让她穿的是校服,张近微当然冷,只能在羊毛衫里面多加件秋衣和线马甲。
进屋前,这家保姆给父女俩拿了一次性脚套。
男主人很英气,很高,是那种保养得当而且很清爽的中年男人。爸爸还没开口,就先堆了那种令张近微很不喜欢的笑,关键是,爸爸做的并不熟练,显得更难看。
张近微脸皮发紧,她脑子里拼命联想英语单词什么的,而不用听爸爸跟对方的寒暄。
对方一直很客气,但是那种疏离的客气,张近微很能体会这种身份的差异。
“材料是硬件,这个无论你找谁都必须要有的。”对方淡淡地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材料都够,这是必须的。”爸爸果然陪着笑脸,语气不自觉就低人一等。
张近微两手放在膝头,目光垂地,她只希望爸爸快点把话说完。
“你家女儿?”中年男人似乎注意到了她,张近微闻言,想起爸爸交待的话,挤出浅浅笑,僵硬地说了句“叔叔好”。
“一中的学生?”对方认出她的校服,带了点笑意,“今天这个温度,穿校服应该有点冷。”
屋里很暖,张近微十分注意自己的目光,没有到处乱看,她又不好意思笑了笑。
“听说贵公子也在一中,”爸爸终于找到了话题,赶紧开口,“竞赛特别厉害,都已经保送了,您培养的真好。”
什么贵公子……张近微为这种谄媚的称呼脸红,眼前的叔叔始终云淡风轻,很有那种四两拨千斤的感觉,风度翩翩。这样一对比,张近微更觉得难受。
她正煎熬的时候,门开了。
进来两个男孩子,一前一后,没有停止交谈,不知是哪个似乎笑了声。
“叔叔好!”
张近微抬头,她的脸一下就烧的漫天遍野,是谢圣远,他头上还缠着纱布呢。
而他身边,站着的则是进门第一眼就看到她的单知非。
第21章 鸢尾(8) 自尊心
“张近微?”谢圣远吃惊地看着她。
张近微腾得站起, 一阵发昏,她笨拙地把目光投向爸爸求救,几乎是哀求:我们快走吧。
爸爸则不以为然, 很欣喜地问:“微微, 你们是同学?”
茶几旁, 放着两盒礼物, 谢圣远当机就明白了什么,他热情回应说:“是, 我跟张近微高一高二都是同学, 您是张近微的爸爸吗?”
张近微听到爸爸高兴地回答:“哦,我是张近微的爸爸, ”他转过脸, “微微,你们三个都是同学吗?”
“不是。”张近微攥着校服, 像跟就义的一样,可声音极小。
单知非默默看着张近微,他都没动, 两手插裤兜里, 就是那种很随性的样子, 进来时什么样,此刻, 还是什么样。
“圣远。”他跟谢圣远打了个眼神,看向父亲,“爸,你们谈,我们先上楼。”
天哪,她跟爸爸居然送礼送单知非家里来了, 张近微觉得自己像虫子一样,可笑地在这里蠕动着。
她惭愧地低着头,眼泪都快出来了,为什么,一个人的自尊心总是又薄又脆?她多么希望自己今天没来这一趟。
能说的话题似乎说尽,爸爸嘴上开始说告辞叨扰了之类的话。张近微只想跑出去,越快越好。
单暮舟指着父女俩拎来的礼物,说:“东西拿回去,你说的问题,如果你条件真的够,自然是按章程办事。”
“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真没别的意思……”爸爸讪笑着不愿意去拎,倒是单暮舟亲自拎起来,递给他,“我从来不收礼的。”
张近微几乎都想遁地了。
爸爸嘴角的笑容都跟着低人一等,他还在努力笑:“这,这真的就是一点心意,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您收下吧。”
单暮舟依然拒绝,语气平和,但隐然是说一不二的作风。
张近微在一旁,觉得自己和爸爸真像小丑,天哪,单知非会多看不起她……她胸口发紧,幽幽的疼。
“爸爸,”张近微低声喊了句,头都没抬,她不愿意跟任何人碰撞目光。从单暮舟手里接过礼物,父女俩一前一后出来,台阶旁有垃圾桶,父女俩却都忘了脱脚套,这么走了,显得很滑稽。
张近微步伐很快,抱紧礼物,而爸爸在后面叹了口长长的气。
二楼窗户那,谢圣远跟壁虎一样趴窗帘后头,他瞧见张近微了,还有她爸。
“我去……你爸没要礼物,张近微跟她爸又拿着东西走人了,这也太尴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