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107)

潜意识中,她不完全认为梁承和乔苑林是一对恋人,总觉得是两个孩子,一个大一点,一个小一点。遇见凑一块,把不算幸运的自己变成对方最大的幸运。

吃过午饭,梁承在阳台上检查缝纫机。

乔苑林随王芮之进了卧室,床上放着一只旧相框,里面夹着姥爷生前的照片。准备好今天要说的话,王芮之一早就翻了出来。

“我得告诉他一声,你知道他多疼你,肯定也想听。”

乔苑林双手捧起相框,自己来说,说完和梁承的种种,的讲工作上的事,不过净挑开心的。

王芮之边听边笑,感觉外孙子人见人爱,她忽然问了句悄悄话:“宝儿,后妈待你好吗?”

乔苑林提起贺婕,语调跟着柔和:“阿姨待我很好,她的出现弥补了我一些遗憾。”

王芮之再明白不过,心疼地摸摸他的头。

乔苑林也问悄悄话:“姥姥,那你的小外孙和我,你更在乎谁?”

问出口他才感觉不妥,手心手背都是亲生的,何必让老人家为难。不料,王芮之回答:“宝儿,你妈妈有了另一个孩子,这改变不了。可我永远最在乎你这个心肝肉。”

乔苑林早已放弃向林成碧索求爱意。王芮之爱他,也觉亏欠他,但他知足了。

他有了贺婕,而祖孙都明白,那个健康的孩子则弥补了林成碧的遗憾。

乔苑林深呼吸了一下,说:“姥姥,你不是想搬回平海吗?”

“是啊。”王芮之说,“我的老朋友都在平海,可你妈不同意,说我岁数大了她不放心。”

乔苑林道:“我可以照顾你啊,那你想我了怎么办?”

王芮之从床底拉出一只箱子,将相框放回去。箱子中有姥爷的遗物和旗袍店剩下的零碎玩意儿,还有几本相册。

她拿出一本,说:“我想你的时候就翻你照片。”

梁承修好缝纫机走进来,刚洗过的手很冰,乔苑林自然地握住贴在脸上。

三人围成一圈,王芮之翻开相册的硬壳子,第一页是乔苑林的出生照,生下来就亮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绝对是全产房最漂亮的娃娃。

后来他满月、一周岁,虽然瘦弱但脸颊肉嘟嘟的,特别像牛奶汤圆。再大一点,背带裤小衬衣,怕冷戴着各色毛线帽,斜跨一只粗过胳膊的卡通水壶。

乔苑林五岁住院穿病号服的,贴着退烧贴泪眼婆娑的,和姥爷玩放大镜的,被年轻的乔文渊抱着却一脸不高兴,坐在地上拆林成碧的相机……从孩童到少年,偶然翻到十三岁的照片,初见的模样顿时涌入梁承的脑海。

王芮之慷慨道:“小梁,中意哪张,拿走。”

梁承说:“这一本都给我吧。”

王芮之笑:“你倒不客气,抢劫我呢。”

后面还有七八页,乔苑林一下翻过去,不是他了,是林成碧年轻时的照片。

他指给梁承看,介绍说:“这就是我妈。”

照片拍摄于近三十年前,是林成碧大学毕业前与二三同窗的合照,青春伶俐,旁边的男生倒是面目斯文。

乔苑林记得看过这张照片,问:“这是我妈的大学同学吗?”

“是她念法律时的同学。”王芮之戳着上面的人头,“都是尖子生,你妈那性格,成绩差的她瞧不上眼。”

乔苑林有点印象,说:“旁边这人貌似全系第一,小时候听她夸过。”

“嗯,好像是。”王芮之也听过,“叫什么来着……”

梁承盯着那个人,面色晦暗,低垂的双眸漫上一股压抑的戾气。

他伸出手,意图翻过这一页。

恰巧王芮之记起来,说:“姓赵,叫赵建喆。”

第84章

回平海的车票是傍晚的, 王芮之送乔苑林和梁承到小区门口,有些舍不得他们这么快离开。

梁承说:“姥姥,下次休假再来看你。”

“你们工作忙, 一定要注意休息, 想吃什么提前告诉我。”王芮之勉强到梁承的肩头, 便拍拍他的臂膀,“代我向你妈妈问好。”

一辆出租车停下,乔苑林被车灯晃得眨了几下眼睛,他张手与王芮之拥抱, 说:“姥,我走了。”

王芮之小声问:“真不要见见你妈?”

乔苑林摇摇头, 略显僵硬的笑容笼罩在一片晚霞里, 被渲染得自然了些,他低声道:“姥姥,暂时别把我们的事情风跟我妈讲。”

王芮之顺着他的意思, 说:“我明白,等你们准备好自己看着办。”

梁承和乔苑林坐进后车厢,出租车很快彻底驶离了这条街。乔苑林盯着副驾的椅背,些许木然,那张合影残留在脑海挥之不去。

怪不得贺婕讲述一切的时候, 他觉得赵建喆这个名字耳熟, 原来他老早就听过,并且是从林成碧的口中。

林成碧和赵建喆是大学同学,曾经关系很好,至少她表达过对赵建喆的欣赏。

那林成碧是否了解赵建喆的本性,当年知不知道赵建喆的死因,又会不会听说过梁承的存在?

无章的疑问环缚着乔苑林, 在念及“梁承”时按下暂停,他挪动了一下,去碰梁承的手,霎那被回握住。

对于今天这个毫无防备的插曲,梁承一个字都没说,沉疴或是逆鳞,总之乔苑林纵有千般思绪,也不会在对方面前提起那个罪人的名字。

他摩挲梁承的指甲,叫:“哥?”

梁承:“嗯。”

乔苑林问:“红包里具体有多少,数了吗?”

梁承说:“改天去银行,抽空一起存个折子。”

乔苑林道:“不花啊?”

梁承怕司机师傅听见,靠近一些用气音说:“结婚的敬茶礼,算是第一笔婚后共同财产,存起来纪念。”

“噢。”乔苑林仰头与梁承厮磨耳鬓,比起怕人听见更像在使美人计,“那第二笔在哪呢,是你的工资卡吗?”

梁承哼笑着骂一声财迷,天逐渐黑了,窗上映着他的面目和消失在地平线的最后一道光。

他扣紧乔苑林的十指,把今天的波澜捏碎,就这样吧,永远不要提,一个死人不可以打扰他的生活。

乘坐高铁返回平海,乔苑林满打满算走了一周,一踏上月台猛吸了两口潮湿的冷风。

出站口人头攒动,贺婕挽着乔文渊前立在人群第一排,老远就朝他们挥手。放在父子闹掰的前几年,乔苑林绝不敢想象这一幕。

回家的路上乔文渊开车,贺婕微偏着头嘘寒问暖:“累坏了吧,休息几天啊?”

“三天。”乔苑林不想藏掖,直言道,“其实我们不是从北京回来的,今天去探望我姥姥了。”

乔文渊虽然是前女婿,但是个注重孝道的传统爹,说:“嗯,你姥姥岁数大了,你没事就去陪陪她,反正坐高铁方便。”

关于林成碧,乔文渊是一句都不提的。当年离婚分得干净,各自都成了家,非特殊时刻不需要有什么旧情,这样对彼此都好。

倒是贺婕,因为不企图替代谁,所以关心:“没看你妈妈么?”

乔苑林又想起那张合照,压着背包说:“没,她挺忙的,有机会再去吧。对了,姥姥向你问好。”

贺婕很是意外:“向我吗?”

“对啊,姥姥想感谢你。”乔苑林有理有据地胡诌,“阿姨,你喜欢旗袍吗?让我姥姥给你做一件,但你在家要跟我统一战线。”

贺婕配合道:“统一战线具体干什么?”

乔苑林说:“比如他们要吃饺子,我要吃面条,你得支持我。”

“没人拦着你吃面条。”乔文渊听不下去了,“不过他姥姥做的旗袍确实好看,以前同事家闺女结婚,她就找老太太订做的,据说狠狠艳压了男方他妈。”

贺婕笑道:“那我等孩子结婚也穿。”

“苑林还早呢。”乔文渊说,“梁承,你什么时候有信儿?”

保持沉默也没躲过去,梁承都不明白怎么从“探望长辈”拐到“孩子结婚”的,他薅住乔苑林的后领子拽回这个罪魁祸首,才回答:“没遇见过中意的姑娘。”

乔文渊叹了口气,传达经验:“慢慢来吧,别相亲,不靠谱。”

回到家,乔苑林吃完药就睡下了,半夜醒来一次,辗转至天明再没睡踏实过。

第二天,他背着包去了电视台。

其实他尚在假期,到了办公室也没什么可做的,回采访部后一直在忙,他难得有空这样静静在位子上坐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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