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玉鼠精把同伴拖到囚车一侧,他的双手沾上同伴的鲜血和冷汗,满手的黏腻感,竟连空气也变得湿润起来,腥臭味暴力地攻掠他的鼻腔口舌,他的胃部感觉一阵痉挛,手脚冰凉,剧烈的心跳声在胸腔里砰砰作响,近在咫尺的死亡压迫着他脆弱不堪的神经,他的脑中有个声音在呼喊他“给我跑啊”,可是他的身体瑟缩在囚车的庇护下,紧抱着同伴的身体畏缩不前。
一只红眼老鼠被抓穿腹腔,掼向荆棘囚车这边,直往同伴的臂膀砸过来,小白玉鼠精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格挡,腕部的撕裂痛彻心扉,但是红眼老鼠被推着侧移,砸在荆棘车壁,利刺刺破它的身体,一大坨血淋淋的肠子内脏挂在体外。
小白玉鼠精胃里一阵翻腾,喉咙里压抑着细弱的低鸣,不断干呕。
小白玉鼠精恨自己的无能和软弱,但更恨的是根深蒂固的种族思想,因为他们弱小,所以需要守望相助。所以同伴在囚车颠簸时替人族挡下一击,所以他替同伴格挡红眼老鼠的尸体的空袭。
祖父给小白玉鼠精取名叫“向阳”。
白向阳,这个名字取自名言“善良的心就是太阳”。和身边这个奄奄一息的小伙伴叫“白慈”一样,袖珍白玉鼠这一族群的祖先们曾寄希望于,跟所有保持中立或良善、愿意互帮互助的弱小群体结成联盟来建立立足之地,他们一族在百年之前很幸运,有一只S级天灾级别的大妖愿意庇护他们一族。
短暂的孩提时期,那位名为“米其”的大妖物是他们袖珍白玉鼠一整个族群的守护神,也是整个小妖怪联盟的保护神。
先辈们都说,“米其”不仅是S级天灾级别的大妖怪,是凌驾于诸多S级天灾大妖怪之上的存在,“米其”神无所不能。
当“米其”大神抛弃他们的时候,他们无力回天。
神他无所不能,所以“被抛弃”也成为神无所不能中的有可能。
然而小妖怪联盟的瓦解不仅是让他们一族回到躲躲藏藏避世不出的过去,那是噩梦一般的开始,他们被“盟友”欺骗出卖,成为“盟友”讨好大妖的礼品。
关口距离不夜城的城门尚有一段几百米的距离,城门内歌舞升平,城门外血流百里。
是蟒蛇精和老鼠精这两个大本营的单方面胜利,夜月狼和弟兄们不得不放弃这批货死里逃生,这一战让他们的队伍死伤过半,但是伤亡最重的其实是鼠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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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不夜城的这条路上总是腥风血雨战乱不休。
许砳砳来到不夜城之前已经有了一个心理准备。
许砳砳和原初抵达不夜城附近时,正目睹了夜月狼五头A级灾煞级别的头目在翻滚的黑色鼠潮中杀出一条血路的那一幕。
玄武龟蛇和九尾天狐、金翅大鹏这三大妖灵的离体,让许砳砳回退到一个普通十八岁小年轻的出厂设定,他抓着原初才得以凌空鸟瞰战局,他也分辨不出下面那群妖怪们的法力高低,只能以术法施展出来的视觉颜色来分辨他们分别是对应金木水火土的那一行。
狼爪带出残影,疾风如刀,处于癫狂状态的红眼老鼠不管不顾地扑向狼妖们,掠阵的光影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刀锋都不长眼睛,让这方圆数十里本就被剃光灌木林地的黑土地,更加雪上加霜。
只是,亲眼目睹过原初和阿尔黛之前在万耀殿斗兽场的那场激斗,再对比眼皮子底下的打斗,就像一场经费严重不足的过家家。
坦白说,许砳砳旁观妖怪互相厮杀的场面并未产生实感,他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融入妖界。
原先是不敢融入,后来是无法融入,现在则是不愿融入。
刀剑村一行让他高度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稍松弛下来,所以他还有心情问原初:“内斗还挺严重,你不管管?”
原初垂眸看着地面上的纷争,表情和神态一如平常,情绪没有任何起伏变化。
“为什么要管?”
静默了几十秒,原初像是才想起回答许砳砳。
许砳砳没回答。
两人之间又被沉默的无声浪潮吞没。
战争已经平息下来,溃败一方仓惶逃窜,胜利一方开始打扫战场。老鼠精跟蟒蛇精联手击溃了夜月狼,当夜月狼一行的俘虏成为老鼠精和蟒蛇精的战利品,再度形成新的对立局面,老鼠精和蟒蛇精争吵着,双方并未把争锋和冲突摆上台面,而是暴力宣泄的对象转移到战利品上。
原初面色平静如水地看着局势转变,对此没有多余的情绪,在过去的无穷无尽的岁月里,他有时候可以在王座上用水镜远程观看妖界大陆上的“风土人情”,一看就是十几天,几十天,甚至是好几个月,或者一整年。
战乱,是这片大陆上最稀松平常的事情。
原初闲暇时就把妖界大陆各地实时发生的战乱集锦当成打发时间的直播实况,眼下这种规模的小打小闹,甚至都不能入选直播集锦。
原初同时也注意到了许砳砳目睹血腥场面的漫不经心。
反而是打斗结束后,当一条低等蟒蛇拎起一只小白鼠施加暴力时,原初发现许砳砳抓着他袖口的力道无意识地加重了。
原初有些疑惑,尝试着理解,并解释道:“那是一只袖珍白玉鼠,不是人族。”
原初的理解仅局限于许砳砳是物伤其类。
许砳砳闻言没反应,他看着那只不知因何导致伤势惨重的袖珍白玉鼠,现有的刻板印象让他误以为袖珍白玉鼠精跟老鼠精是同一个阵营,尽管白玉鼠精和人族一起排成一横线,但是因他和人族之间隔开的间隙,许砳砳便将他定位在负责看管人族的守卫之类的岗位上。
蟒蛇精对白玉鼠精施加暴力是因为双方阵营产生争执了吧?
但许砳砳还是忍不住紧皱着眉头。
第156章
……
战火熄灭,鼠潮却没有退去,成群的红眼老鼠贪婪地啃食着尸山,包括他们命丧于此的同伴。
皮肉从肢体上剥离的撕裂声不绝于耳,荒野中的血腥味也更浓郁,空气中的湿度似乎变大了,黏腻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似乎是堵塞在鼻腔里,引起小白玉鼠精一阵反胃。
荆棘囚车被蟒蛇精挥起手炮暴力砸开。
囚车内确实有一层暗格,两个较为清秀干净的幼小人族被藏匿在其中。像这样的“偷渡”行为屡见不鲜,但是这几十年来,往常负责收取过路费的团伙对此都是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不是大量的“偷渡”,这就是民不举官不究的灰色地带。
人族被推搡着挤在一堆,两只小白玉鼠精也被丢过去凑数,他们是等待掠夺者被瓜分的蛋糕,可是因为小白玉鼠精一身伤残、半边脸淤血肿胀的骇人模样,两只袖珍白玉鼠精被一道半臂距离的空隙排斥在外。
在人族的眼里,他们是妖怪。
在妖怪的眼里,他们是人族的低配替代品。
白向阳搀扶着自己唯一的同伴,白慈的意识基本已经涣散,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白向阳的半边肩头。尽管白慈的小身板单薄又瘦弱,可白向阳同样形销骨立,他的眼里一片死寂,无声地支撑着肩头这份沉甸甸的重量。
老鼠精和蟒蛇精这结盟的两伙盟友在分赃,心平气和的讨论声开始拔高,渐渐演变成了争吵。
他们果然在平分货物时产生了分歧。
白向阳垂着头,视线盯着自己灰扑扑的鞋头上,思绪飘忽,飘着飘着,就会被肩头扛着的重量拉回现实。他的半边肩头和手臂都已经发麻了,他也会恶狠狠地想,干脆把同伴推搡到一边去吧,他不想再管他了,可是,不知道是同伴流的血凉了,还是他身上在冒着冷汗,他觉得身体有点儿发冷,汗毛颤栗,毛孔收缩,他除了扛着同伴时紧贴的肌肤能互相取暖之外,没有其他选择了。
白向阳是袖珍白玉鼠精年轻一族的反叛者。他当然敬爱着自己的祖父,小时候也曾乖乖听教,曾天真烂漫地相信着妖界也可以有真善美,可是他现在觉得,追求友盟追求良善的袖珍白玉鼠一族,是因为弱小,所以不得不向善。
像他现在一样,他明明很想弃同伴于不顾,只不过是贪恋这丁点聊以慰藉的仅剩的温暖,所以强撑着保持,这一份最后的不离不弃的互助深情。
这一份体面的伪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