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听到这个提议时,众臣心中都有种“还是来了”的感觉。
当今与世家间权力争扯,此消彼长,其中过程,必定使权力重新划分。
统领兵马的各员大将心思不一,享有调兵权的兵部却牢牢掌握在世家之手,陛下设这大都督府的意义何在,不言而喻。
如此想通之后,那么接下来,圣上未擢用任何世家子弟,而是亲选荀宴为大都督,就不是很奇怪了。
他们早就猜测,荀宴会另有位置,唯一没想到的,大约只有这位置之独特。
并非无人反对,但这反对,皆在圣上和太子一派的坚持下渐渐无声。
众人隐约明白,这位新晋大都督,和刚刚立下的太子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随后的事实映证了他们的猜想。
有人亲眼目睹太子与荀大都督于酒楼私会,密谈数个时辰,翌日开始,朝堂就有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尚书令亲自出马,力谏兵部几位主官的几大罪处,并道当贬则贬,当罚则罚。
此举引起百官哗然,要知道这兵部可还有不少朱家、也即太子一脉的人。
他们自然无法理会朱家此时的感受,只觉得立了太子之后他们就疯了,难道不知世家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因为陛下立了太子,他们就认为自己可以独大了?
无论其余官员如何顽强反对,该倒的还是得倒,毕竟在有心人眼中,那些人身上确实满是缺漏。
兵部几位一倒,迅速有人补了上去,令世家欣慰的是,补上去的依旧是世家子弟,只可惜随之被撤职的一些军中人员,如今空职除了陛下任选,权力都在大都督府处。
统兵、调兵,真比较起来,调兵权要远远高于统兵之权,毕竟统兵所管的大都是养兵之事,如新老兵的入伍退役、训兵、武器装备的更替……
可惜此时无战事,连流民山匪都少有闹事,兵部空有调兵权而少有用武之地。
随之频繁出现在世人眼中的,自然是大都督府。
在大都督府和太子一派的配合下,众人眼见太子势力愈发高涨,渐渐的,已能稳稳压过二皇子了。
不似二人争储时,偶尔高下还能调换,现今二皇子再想和太子相争,已不再是件易事。
羽翼被逐渐斩落,二皇子愈发学会了韬光养晦,似已认清事实,在朝堂上对太子也恭敬起来。
一切事态,似乎都在慢慢稳定。
京官意识到,二皇子似乎真的已成过去,圣上为太子铺足了路,如果他们不想日后被太子秋后算账,如今就该表明态度。
想到表态,不少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现今炙手可热的大都督——荀宴。
然而无人能寻到人,再一细问,方知人已经去天水郡了。
………
皇宫。
今日休沐,正是惠风和畅,皇帝本做了准备,带着他的小公主往镜湖边钓锦鲤去。
刚踏进乐安宫,他就脑袋一嗡,感觉要糟。
只见宫婢正手足无措地跪坐在榻前,不停地轻哄静楠,但越哄,那眼泪掉得越多。
“殿下,别哭了……”宫婢被这眼泪掉得心慌,完全不知小公主因何而哭,饿了,还是生病了。
无论她怎么问,面前人都闭口不答。
如果像其他小殿下那样哇哇大哭倒好,偏偏这样无声又不停地流泪,看着就觉得委屈万分,叫人心都揪了起来。
皇帝看得心痛,也心虚,他大概知道小圆圆为什么在哭。
三日前荀宴要回天水郡时,道不放心小姑娘一人待在宫中,提出了带她一起去的想法,被皇帝坚决拒绝了。
皇帝保证了会护好静楠,并下令让荀宴离开,禁止他再拖延。
当日,皇帝这样哄静楠:哥哥不会丢下圆圆的,他去办事了,可能要晚点,第二日才回。
第二日他道,哥哥事情没办好,许要拖延到第三日。
第三日他道,哥哥笨,还要等到第四日。
即便小姑娘当真是个傻子,被他这样连理由都懒得换地哄,也知道是在骗自己了。
鉴于静楠一直以来的乖巧,皇帝本以为小姑娘好哄,顶多会想一阵子哥哥,哪知道她这么倔,每日都要问一问。
直至今日,她应是终于意识到什么,才哭了起来。
“陛、陛下……”宫婢注意到他,心惊胆战地行礼,被皇帝大手一挥,退了下去。
慢慢坐到榻边,皇帝斟酌话语,“圆圆,哥哥他……”
“哥哥”一词出来,面前小姑娘的眼泪掉得愈发汹涌了。
她仰起脑袋,整张脸蛋都被泪水弄得湿漉漉,鼻头都哭红了,“哥哥不要静楠了。”
这陈述语气听得皇帝揪心,断然反驳,“当然不是,哥哥是被朕派出去办差了。”
办差?静楠不解,断断续续地道:“银子……都给哥哥了。”
银子……皇帝陡然间想起那句五两银子一年的玩笑话,顿时哭笑不得,真是自己做的孽,可该怎么劝才好。
“有银子还是不够的。”皇帝尽量用简单的话语道,“要当官,就必须得办事,圆圆想不想哥哥当大官?”
“不想。”
皇帝被噎了下,心想也对,她根本不懂这些,便道:“可是伯伯想。”
小姑娘投来不解的目光。
“圆圆知道吗,如果哥哥不当官,很多事就做不了,也会受人欺负。”他轻声细语,“只有当了大官,才能把那些想欺负他的人,踩在脚底下。”
“踩?”静楠呆呆地重复。
“对,踩。”皇帝微微一笑,“他必须要踩下很多人,才能站在最高的地方。”
他的儿子,必须要站在山巅,受万人敬仰。
静楠依旧疑惑,这几句话的具体含义自然迷糊得很,唯一听明白的就是那句最高,想了想道:“太高……静楠爬不了。”
皇帝呵呵一笑,“没关系,不需要圆圆爬上去。”
“不要。”这句话,静楠反而像突然懂了什么,“要和哥哥一起。”
对此,皇帝仅微微弯唇,没有发表意见。
但此刻见到小姑娘红通通的眼,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就那么想见哥哥?”
“嗯。”
皇帝颔首,“那就把哥哥召回来,让他和圆圆解释清楚,再离开。”
当日午后,朝堂上下顿时都知晓了一事:因九公主思念大都督,陛下急召刚离京的荀宴回宫,在宫中哄了那位小殿下数日,才放人离开。
在众人眼中,荀宴已是极得圣心的一名新秀,等闲不敢掠其锋芒。没想到仅为了九公主高兴,陛下就能令其放下正事,只为回京哄一哄人。
但这位小公主的受宠,才刚刚开始。
无论上朝或在御书房议事,圣上都不顾体统,将其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甚至在关键时刻只因小公主咳了一声,便放置一切去传太医。
出行住在行宫时,因小公主对行宫处处都有的一种草木过敏,便令阖宫一起拔草,宫妃亦不例外。
秋狩围猎时,皇帝亲带小公主入围场,遇险时亦将小公主摆在第一位,强令侍卫先救公主再救他,因此自己右腿受伤,休养了两月才好。
小公主爱上凫水,皇帝便为其建了一座白露宫,整座宫殿便为巨池,开渠引入温泉,以便小公主畅游。
凡此事例,数不胜数。
很快,整个上京都知,当今对九公主爱若珍宝,无人可比。
甚至连太子比起来,也要稍逊一筹。
第68章 暗涌
荀宴离京的第六月, 岁暮天寒,乐安宫外已是滴水成冰。
天边尚为灰黑色时,静楠已经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安静地躺在被褥中望着上空。帘幔将整座床榻笼罩, 从她的角度, 只能瞧见青色帐顶, 和罅隙间透出的点点烛光。
忽然, 烛光微晃,殿门被打开了,宫婢轻步蹑了进来,彼此小声交谈,“今儿是小寒, 按习俗得早些起榻给陛下请安,晚些太子和秦王也得进宫了。”
可是, 小殿下一般都得睡到辰时……
两人面面相觑,望着那座青榻一时都不敢动。
在服侍了小公主几月的她们看来,小殿下畏寒,冬日起榻极为困难,也不似其他孩童喜雪, 整个人都蔫蔫的。
皇城初雪的那日, 其他年纪小些的殿下都恨不得冲进雪堆里打滚,唯有她们这位殿下望着发了好一会儿呆, 然后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