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爷,”胥白玉赶忙走了进去,他冲于菁笑了笑,又转向于老爷子:“我只是不想打扰你们父子俩说话。”
“这是哪里话?”于大爷笑眯眯地望着他:“你这小大夫,真是可爱得很。”
“爸,这位大夫姓胥,叫胥白玉。”于菁也笑了:“今儿我早走一会儿,跟他出去吃个饭。”
“啊?”于老爷子愣了一下,很快便回过神来,笑着望向胥白玉:“胥大夫啊,你们真是辛苦了。”
胥白玉刚想回几句,却被于菁抢了先。于菁拍了拍老爷子的手背:“爸,你好好歇着,我们先走了。”
“走吧,儿子。吃东西的时候注意点儿,别吃对胃不好的。”于大爷笑着跟胥白玉摆了摆手:“小胥大夫,回见。”
胥白玉与于菁并肩走着,此时不同以往,他并没有穿白大褂。这让胥白玉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个大夫,这里也仅仅是个普通的工作单位,没有承载那么多的生离死别,也不会被无数人绝望之中唯一微茫的希望填满。而于菁的生活里也没有那样一份残忍的造化弄人,他们就像周五下午两个刚刚放学的初中生,约着出去打球散心,临走前还跟长辈道了别。
暮光斜照,微风习习,胥白玉缓步走着,平时他总嫌在医院里到处来回跑实在太累,可此时他却忽然希望医院的走廊能长一点,再长一点,他想一直走下去,最好永远走不到尽头。然而这终究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时间最公平不过,好时光不会长,难熬的日子也不会短,它不会为任何一个人驻足停留。
胥白玉跟着于菁走到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于菁已经帮他打开了车门。见胥白玉愣愣地站在原地,于菁停下脚步笑着说道:“胥大夫,上来吧。”
这辆车的气质很像它的主人,里面无论是看着还是待着都很舒服。胥白玉向来晕车很严重,可这回他却难得的没有什么抵触。这让胥白玉对于菁有了新的认知:从前他只是觉得这人气质温和谦逊,想来脾气一定不错,直到这时他才觉得这应该是个很会生活的人。他坐在副驾驶上,护颈头枕让他这个颈椎病资深患者觉得很是惬意,于菁一边启动车一边说:“之前你说,答应我的不是胥大夫,是胥白玉。”他望了胥白玉一眼:“如果胥先生愿意,咱们也可以经常联系。”
胥白玉望着于菁,他发觉这人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很不错的。不过转念一想,毕竟都三十的人了,哪能连这点能耐都没有。
见胥白玉不说话,于菁便冲他笑了笑:“我听音乐算不上讲究,只存了几首听着还算舒服的歌,都有些年头了。胥大夫不会介意吧?”
胥白玉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懂音乐,你随便放一首就好。既然你说听得舒服,那肯定不赖。”
“你倒是信任我。”于菁盯着前方,目不转睛。
等歌开始放了胥白玉才发觉原来于菁说的真是一字不差:一首《梦里水乡》,确实有年头了,但听着也实在舒服。
“原来于先生喜欢这样的歌。”胥白玉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和于菁的相处会让他这般舒心,以至于他不由自主地想与这人亲近。他笑着说:“我住那小区边上有家面馆,他们家天天放这种类型的。你要是喜欢,改天咱们可以去那里约饭。”
“虽说我也愿意听,不过,”于菁抿了抿嘴:“这一首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
闻言,胥白玉心里有些难受,不由得皱起了眉:“对不起啊,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不要紧。”于菁轻声应着,温和得体,在夕阳的光晕里看不出表情。
于菁开车平稳,胥白玉坐着也舒服,不过一会儿便到了地方。胥白玉下了车走到于菁身边:“我之前听说,于先生是国企的工程师?”
于菁把车门锁好,点了点头:“是。”
“工作挺忙的吧?”胥白玉接着问。
于菁望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其实还好,你们做医生的才不容易。”
“看来你并不是个工作狂。”胥白玉边走边说:“于先生做的是哪方面的工作?”
“我本科和硕士学的都是计算机,”于菁应道:“现在的工作也是相关的。”
胥白玉点点头:“我有个大学同学,学电子的,毕业之后也去了你们单位,他就忙得很。”
于菁转身走在前面,胥白玉没看到他的表情,只听得他语气平缓地说:“因人而异吧。”
说完这句话他才停下脚步等了胥白玉几秒,见胥白玉过来了便接着说道:“这家店我以前和朋友来过几次,觉得还不错,应该也能合你口味。”
胥白玉笑了:“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有点儿馋了。”说罢他便跟着于菁上了楼梯。
等进了屋胥白玉才发现,于菁选的这家店就连装潢布置也很合他心意。胥白玉四下看了一圈,忽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孩提时代,在暖融融的阳光下被邻居家的小伙伴塞了满满一手的大白兔奶糖,眉间心上都泛着温情。
“胥大夫,坐这儿吧。”于菁帮胥白玉把椅子拉出来,又坐到了对面。见状,胥白玉便也坐了下来,跟于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于先生平时不照顾于大爷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菜很快上来了,胥白玉吃了一口,看似漫不经心:“没个对象吗?”
于菁摇摇头:“没有。”
胥白玉笑了:“巧了,我也没有。七大姑八大姨见着我的时候总是催,以后我可算找着理由搪塞她们了。”
“什么理由?”于菁一挑眉。
“像于先生这么好的人都还打着光棍呢,我怎么好意思找?”胥白玉戏谑道:“你说是不是啊,于先生?”
“何必呢?”见胥白玉不正经,于菁索性也调侃起来:“胥大夫,这是你自己的事,何苦被我连累?”他忽而笑了笑,眼眸里满是不以为意:“要是哪天我娶妻生子了,你难道也要紧随其后吗?”
胥白玉愣住了,倒不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于菁的调侃,这种玩笑话裴允宁平时说的比于菁这些过分千百倍不止,胥白玉都能面不改色地一一打趣回去,嘴上从来不饶人。让他有些讶异的是于菁此时的模样。
胥白玉一直记得头一次见面那天,那时正是清晨,他一转头便看见诊室门口站了一个人。正是于菁站在那里,面色微白,瘦削的身形衬得身上本该修身的黑色风衣有些松垮。许是这家店里确实暖和,此时于菁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红润,这人轻轻笑着,和气又平静,甚至让胥白玉觉出了几分自惭形秽。
店里的氛围实在温馨,对面又坐了个胥白玉与他闲聊,许多年来头一遭,于菁忽然觉出了几分轻松,于是此时此刻无数造化弄人的挣扎与苦楚仿佛都能被暂时抛诸脑后似的。于菁喝了一口甜汤,丝丝甜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脸上也不由得漾开了笑意。
“要不是因为你是开车来的,我真想跟你喝一杯。”胥白玉叹了口气:“这么高兴的时候,应该有酒。”
于菁一怔,继而摇了摇头:“你是医生,我也不瞒你。我身体不好,不能喝酒。”
“啊?”胥白玉一愕,忽然自责起来:“于先生,对不起。”
于菁无奈地笑了:“胥大夫,你怎么这么喜欢跟我道歉?”
“有吗?”胥白玉有些尴尬,赶忙给于菁夹了些菜:“于先生,多吃点,好好养身体啊。”
“好。”于菁笑着应下。
第8章
“于先生平时都喜欢做什么?”他们回去时天已经黑透了,胥白玉坐在副驾驶位上,稍稍眯起眼,透过车窗望着对面街边尚未打样的店铺。夜色暗沉,暖黄色的灯光落在胥白玉眼里也显出了几分温度,他笑着调侃道:“可别是和我一样,除了上班工作,别的什么都不会。”
“差不多吧。”于菁也笑了:“确实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也没个朋友?”胥白玉接着问。
“新朋友不多,至于老朋友么。”于菁应道:“好多人啊,注定只能活在回忆里,现在去找他们,我都不知道能跟他们说什么。”
胥白玉点点头:“这倒是。”他沉默了片刻,鼓足了勇气才说:“如果你觉得可以,那我大概也能算个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