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突然有点明白,那天炎飏为何会莫名地激怒他了。
那是血缘,是多年深藏的怨,即便毫不知情,也会在相见之时发生反应。
同样的,如果换个人,恐怕对方就算再刻薄,他也能保持基本的礼貌周全。
巨大的酸楚和惶惑从温言的心中爆发,他自顾自地低声说:“从我的生命出现在这世上的那一刻开始,直到现在,我在你们心里……算什么呢?算什么呢……”
曾经,当他深陷于痛苦艰难之时,他无数次问自己: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他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一直没有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但他坚持活着,因为他还有希望。
但现在,他的父亲们,这两个给予了他生命的人,却将他活着的意义亲手摧毁了。
一开始不被期待,到后来又被舍弃。
他突然想起了不久前陆杉那个“就算我移情别恋”的假设。
是啊,就算陆杉移情别恋,就算陆杉欺骗他玩弄他,他也不会比现在更痛苦。
因为现在,他身为一个人的所有,已经从根本上被否定了。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谢谢你们告诉我……”温言的身体晃了一下,他向门口走去,不再看他的父亲们一眼,“不过,除非陆杉亲口对我说,亲自审判我,否则没有任何人能让我们分开。”
“温言……”炎飏悲伤地看着他。
温言背影决然。
他走到玄关处,腹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强烈的缩痛。
他连忙扶住墙,本以为缓一下就会好,结果没想到那缩痛竟然持续增强,令他顿时出了浑身冷汗,腰也直不起来了。
他只好咬紧牙关,靠着墙躬下身,按着肚子浑身发抖。
“温言!”
炎飏和温宁跟了上来,温言抬起头,不过只是短暂的几秒,他的眼前便出现了重影,连两张近在咫尺的脸都看不清楚了。
……
救护空轨车很快就来了,医护人员们抬走温言一路急救,炎飏和温宁担心地随在一旁。
果不其然,温言怀孕了。
胎儿还不到二十天,正是最不稳定的时候,何况温言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又赶上了这场大闹,流产征兆便顺理成章地出现了。
保胎持续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最后总算有惊无险,胎儿没事,温言也无大碍,只是还需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单人病房里,温言面无表情地靠在床上。
昨天中午发生的事情就像浓墨层层叠加的沉云,明明已经过去了一天,但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每一个感觉都依然清楚分明。
这一天来,他的两位父亲也一直守在医院,可他心中却无一丝波澜。
连带着他对与陆杉有了孩子这件事也难以做出正确的反应。
明明、明明从前的许多时候,他都曾畅想过有朝一日与另一位父亲相见,以及怀上新生命的场面和……喜悦。
原来百般期待的东西真正实现了,也不一定就会是喜悦。
温言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
陆杉的野外训练还有四个小时就结束了,按照习惯,他会在结束后的第一时间拿到手机,再第一时间联系自己,问自己在做什么,晚上想吃什么,或是直接说出他准备已久的安排。
可是今天,稍后,他该怎么回答他呢?
时间推移,温言心中越发紧张。
然而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陆杉没有联络他,而是在第五个小时刚过的时候,直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言言!”
陆杉甚至连衣服都没换,他穿着一身明显是经过了许多摸爬滚打的皱巴巴的训练服,带着浑身热汗与一脸焦急冲到了他的床边,想拉他的手摸他的脸,却因为尚未来得及洗澡而忍住了。
炎飏和温宁随即跟了进来。
温言看着他们。
昨天中午以后,炎飏在温言面前再也无法端架子摆威严了,他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我给他发了信息,说了一下你的情况。”
温言又看向陆杉。
“言言你吓死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陆杉一脸后怕,同时回头看炎飏,又更加迷惑地看了眼一直站在一旁不说话的温宁。
温言明白了,目前陆杉知道的只有他怀孕又差点儿流产的事。
他垂下眼帘,平静地说道:“说来话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陆杉一怔。
炎飏与温宁都紧张了起来。
温言意味不明地淡笑了一下,说:“我会把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我们之间绝对不存在任何隐瞒。”
陆杉露出更愣的表情。
温言开始说了,他不带感情,只是把事情的真相以旁观者的姿态客观地描述了出来,但那内容实在是过于劲爆,陆杉的表情随之变化,等听到父母的去世那一段的时候,他的眼神变得极为震惊而可怕。
他看着温言,而后唰地转头去看温宁,再看炎飏,整个人都崩溃了。
这三个人,从犯错,到赎罪,再到……
他又看回靠在病床上的,那个他深爱着的人,下意识地微微摇头。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命运?
人生首次,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活在戏剧里,并且成为了戏剧冲突的主角。
可是他根本不想承受这冲突,他只想、只想……
病房里沉默着。
许久后,温言低声总结道:“就是这样。”
温宁跟着说道:“都是我的错,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但请……不要迁怒于温言。”
温言的手放在雪白的被子上,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此时此刻,他不敢看陆杉的眼睛,虽然他早已做好了准备,但他还是害怕。
“我……”陆杉终于开口了。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陆杉狠狠地吸了口气,高大的身躯发着抖。
他从千头万绪千疮百孔之中拼命理出一个念头,他攥紧拳头,说:“我不会跟温言分开。”
温言的眉心猛然一缩。
“至于其他的,”陆杉的目光变得既痛苦又狠厉,“等温言身体好了,我再计较。”
第55章 保护你
“师父,你们……先出去吧,我单独陪言言。”陆杉看着炎飏与温宁。
炎飏与温宁对视一眼,正要走,垂头靠在病床上的温言忽然说:“你也出去吧。”
众人一愣。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温言顿了片刻,接着抬起头来,对陆杉一笑,“你辛苦两天了,先去吃点东西。”
陆杉心中微动,脸色/欲言又止。
“我不会做什么的,更加不会想不开。”温言的视线转向没人的一侧,睫毛轻轻眨动,“我自己受过的苦,不会让我的孩子再受一遍。”
炎飏和温宁:……
这句话实在令他们无地自容,他们只得走了,陆杉心里叹了口气,对温言说有事喊他,也跟着出去了。
他顺手拉过病房门,回身把门彻底关严的时候,从门缝里看到温言弯腰伏在被子上,身体和手指正不断地发抖。
一瞬之间,他的胸口充满了心疼,简直想立刻冲进去抱住温言好好哄一哄,但想到温言的坚决,又实在不愿违背他的意愿。
陆杉握着门把手,隔了很久才终于忍着痛苦将房门轻轻推上,转身脱力靠上门边的墙,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了?”炎飏走过来问。
陆杉睁开眼睛,将一近一远的两个中年人一一看过,攥着拳头克制地说道:“他在哭。”
这一下,炎飏和温宁又仿佛当众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
病房里,泪水从温言眼眶里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
他不想让眼泪沾湿被面,于是便用手接着,可是他的双手根本不够用,很快,眼泪便从手掌边、指缝里滑出渗过。
他原本还是能维持住那张单薄的面具的,但陆杉来了以后,尤其是说出了那番坚定不移的维护他的话语以后,面具轰然破碎,他彻底地绷不住了。
一开始是多年的怨卷着对自己整个人生的怀疑,然后,它们一起被那个高大帅气的Alpha的强烈爱意一击击溃,此时此刻,他除了哭,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的头嗡嗡作响,他的脸异常狼狈,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如此脆弱的模样。
哪怕是陆杉。
……
医院的高级单人病房都配有家属休息室,陆杉、炎飏和温宁便坐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