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妮儿愣了愣,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去哪儿?”
杨宝莲还没接话,郑红萍已经急不可耐,“是个KTV,小妹妹,你是不是没见过?也难怪,这种地方,也只有我们有钱人才能去消费。”
杨妮儿内心十分抵抗,她在“金碧辉煌”经历过什么,至今都历历在目,可杨宝莲一双期待的眼睛望着她,她想不出理由来拒绝。
………………
杨妮儿还是同杨宝莲去了,七月的西宁城,白花花的石板路被太阳灼烤得烫眼,知了在永不知疲倦地鸣叫,空荡荡的马路人烟稀少,马路两边,错落着几栋孤零零的建筑物,白色的外立面墙皮剥落,狭小的窗户布满灰尘,还有在电线杆上交错的电线,将头顶雾蒙蒙的天空划成一小格一小格没有规则的几何图形。
Amy姐还在当妈妈桑,杨妮儿远远躲开,只装作不认识,杨宝莲不知底细,只领了杨妮儿,往最里面那间大包厢里走。
杨妮儿偷眼去瞧杨宝莲,杨宝莲不知道杨妮儿偷窥过她,不知道杨妮儿知道,她在那间包厢里,曾经丑态百出,她更加不知道,杨妮儿在那间包厢里,失去了自己的初夜。
她们在包厢外站定,里头正在放一首台湾歌曲,“爱拼才会赢”,几个老男人油腻的声音在合唱,“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杨妮儿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转身欲走,却被杨宝莲一把拉住胳膊。
彼此都没说话,只拿眼神较劲,杨妮儿到底小杨宝莲八岁,在她示威的劲头里败下阵来。
推门而入,连空气都是浑浊的,陈拓就坐在杨妮儿第一次见他的那个位置,神情冷淡,双手抱胸,嘴角含一丝嘲弄的浅笑。
两个说话带着浓重香港口音的男人,正口齿不清地边唱歌边聊天,看见杨宝莲和杨妮儿携手进来,眼睛瞬间发出亮光。
杨宝莲见惯了大场面,毫不扭捏,拿了吧台上另外一只麦克风,走到两名香港人中间,很快便唱到一块儿,杨宝莲生了一把好嗓子,两个香港人替她打节奏,三个人摇头晃脑,仿佛相识许久的多年好友。
杨妮儿自然不会唱这种台湾歌曲,说实话,她连听都没听过,她站在沙发边,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角余光同陈拓不期而遇,她以为他不会离她,谁知道他抬起一只胳膊,在自己身边的位置上拍了拍,示意她过去。
杨妮儿有些迟疑,不过一两秒钟的时间,她就看到陈拓的眼神变得锐利。
杨妮儿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新来过,她会不会在那个夜晚,还有那个夜晚,主动走进这个包厢,或许人生会完全不一样,不见得更好,也不见得更坏。
她走过去,坐到陈拓身边,离得不近也不远,他们没有任何语言上的交流,只是一同默默听了会儿歌,“爱拼才会赢”已经唱完,两个香港人意犹未尽,又选了首张学友的“吻别”,三个人三支麦克风,吼得脖子上直冒青筋。
杨妮儿被屏幕上周海媚的万种风情迷倒,正看得出神,陈拓突然回头,“你不是想出人头地吗?多跟杨宝莲学学。”
杨妮儿回头快速扫了眼陈拓,终是不敢细细探究他话中的含义。
她说:“现在不想了。”
陈拓拿起桌上的红酒杯,在手上轻轻把玩,浅浅斟了一口,又递给杨妮儿。
“不想哪样?不想跟杨宝莲学?”
杨妮儿望着那只红酒杯,微微发愣,终是鼓起勇气,拿眼神询问,陈拓笑了笑,“试试。”
杨妮儿接过酒杯,喝了小半杯,这才开口道:“不想出人头地了,只想本本分分做人。”
陈拓交叉手指,托着下巴,他今晚儿的笑容似乎有些多,他抬了抬眉毛,示意杨妮儿喝完,“多练练酒量,不是坏事。”
杨妮儿迟疑了会儿,终是一饮而尽,陈拓又为她添上一满杯。
“玩不玩骰子?”
杨妮儿不会,其实她不想学,可杨宝莲已经同那两个香港男人搂做一团,一条连衣裙被褪到胸口下方,艳光四射,实在没办法直视。
不找点事做,实在太过尴尬,杨妮儿只得硬着头皮。
“玩。”
两只骰盅,六颗骰子,杨妮儿只会贴着桌面一通乱摇,陈拓却捏着骰盅,骰口向下,好整以暇,在半空中摇晃许久,这才轻轻扣在桌上。
杨妮儿好似在看魔术,却不敢开口询问为何骰子不落出来,她看了眼陈拓,缩了缩脖子,“陈总,您先来。”
陈拓笑得一双眼睛水光潋滟,他摇了摇头,盯着杨妮儿不放,似乎她是道他垂涎许久的佳肴,杨妮儿刚才生了错觉,却又听他不冷不热开口。
“这种场合,别叫陈总,以后在外面,就跟着宝莲喊我拓哥就好。”
杨妮儿立时成了结巴,“拓哥”两个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她委委屈屈,瘪着嘴,欲言又止,好似受了婆婆虐待的小媳妇。
陈拓按着骰盅,抬眼往杨宝莲方向看了眼,那边闹得实在不像话,他脸上无波无澜,淡淡转回头,方才的愉悦消失不见。
“三个六。”
杨妮儿偷偷翻自己的骰盅,一个三,一个四,一个五。
她不信陈拓能有三个六,嘴巴抿得紧紧的,“开。”
陈拓不急不缓,把骰盅推到杨妮儿跟前,“自己看吧。”
说完拿手指指桌上的满杯红酒,“看完记得喝。”
杨妮儿不服气,打开陈拓的骰盅,果然是三个六,她认命,喝完红酒,第二把开始。
这次换她先喊,她看了眼自己的骰盅,两个三,一个五。
“二个三。”
“三个三。”
“四个三。”
“五个三。”
杨妮儿憋红了脸,“开。”
陈拓这次自己打开了面前的骰盅,三个三赫然躺在骰盅里,他深深看了眼杨妮儿。
“喝酒吧。”
………………
从金碧辉煌出来,杨妮儿蹲在路边呕吐,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杯,夏夜的风,清爽不粘身,脑子清醒了些,一双眼睛却还是醉意朦胧。
她四下里环顾,“宝莲姐呢?”
陈拓冷笑,“怎么着?明知故问?”
或许是酒醉的缘故,杨妮儿胆子大了许多,有些话,不经过大脑,自个溜了出来。
“陈总,我住得学校,已经关门了,宝莲姐也不在,我,今天,能不能跟你回家?”
风乍起,吹起一地烟尘,身后的建筑物慢慢隐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教堂的钟声,路灯投下淡淡的光晕,却只晕黄了灯下小小的一圈地方,陈拓和杨妮儿,面对面站着,他们笼在黑暗里,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风过后,他们听见彼此的呼吸,一个短促,一个绵长。
陈拓慢慢后退,退出那片阴影,转身之前,杨妮儿终于看清他脸上的神情,近乎不屑和冷漠之间。
他走出十来米远之后,杨妮儿正准备离开,却突然看见他转身。
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嘴角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冷笑,今天晚上,他实在笑得有过多,杨妮儿正想着这番心事,却听到他开口。
他说:“杨妮儿,你怕是失心疯了吧?癞□□也想吃天鹅肉?”
第26章 岁月里的留沙(一)
杨宝莲连着三天没来公司上班, 据说是跟着香港人坐渡船去了维多利亚海港购物,杨妮儿从来没听过这些新鲜词儿,时常被郑红萍忽悠的团团转。
那天酒醉后的事情, 她忘了个一干二净, 只记得在一家酒店的床上醒来, 她完全不记得是谁送自己过来,怎么躺上床又怎么入睡的。
杨妮儿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衣服, 衣衫完整, 身体也没有不适,她在房间的卫生间里略略梳洗,便在楼下叫了出租车, 去班车停靠的地点搭乘班车赶往公司。
陈拓竟然破天荒也早早到了公司, 郑红萍一向怕陈拓如同老鼠见了猫,杨宝莲不在,倒水泡茶的杂事儿自然落在了杨妮儿头上。
说来好笑, 杨妮儿长这么大, 从没泡过茶,她将热水倒入茶杯,又扔了几片茶叶进去。
杨妮儿端着茶杯,蹑手蹑脚走进陈拓的办公室。
陈拓戴了一副眼镜,正在看当天的报纸,“西宁早报”,西宁市组织商会, 陈高鹏也有出席, 头版头条是几十年来为西宁市经济做出过重大贡献的各界政商代表,陈高鹏稳坐第一排中间位置,左手边坐着赖长远, 身后站着王思海和陈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