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一个吻。
又好像并不是吻,而只是一束光线,温柔地自黑暗里照耀她,确认她的存在。他的唇一一地落在她的眼睛、鼻梁,下巴,含情脉脉,像雕塑家在丈量自己最珍贵的造物。
松虞终于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隔着薄薄的衬衫,去抚摸他后背的刺青。
原来他出了很多汗,大汗淋漓。仿佛刺青都融化了,变成斑驳的颜料和图案,变成热带雨林的原始河流,穿过了起伏的山峦,穿过了后背的肌肉线条,融进她的掌心,变成命运线的掌纹。
突然之间,像是灯塔上的信号灯,拨云见雾,隔着深重的海面,远远地朝她照射过来。
松虞明白了什么。
她想起池晏今夜所说的这些话。
相信。不信。
跟他走。不跟他走。
他一直在让自己做选择。
可是这个人,一向狂妄,一向自负又决绝。他何曾在松虞面前展现过这样的一面,他应该是高高在上的猎人,无论想要什么,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他不应该放纵自己失控而软弱的情绪,不应该问她“好不好”,不应该害怕被她拒绝,这不像他,这不是他——
改变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她根本就不知道。
但这一刻,他跪在她面前,在这个教堂,在壁画、在历史、在神明、在月光的注视下,如此隐秘,如此寂静,像一场华丽得不真实的梦。
“好,我跟你走。”她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第64章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街头艺术家又坐回了自己一贯的位置, 抱着吉他,随意弹着什么。夜渐渐深了,弹完最后一首, 他也打算回去。
目光却突然捕捉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从阴影里慢慢地走出来。
他眼前一亮,大喊道:“你们还没走啊!”
这次再没人忽视他了。
松虞转过头来, 温和地笑道:“你的吉他没事吧?”
他挠了挠头:“哈哈, 这算什么呀,我自己玩嗨了还经常砸它呢。”
她突然道:“那我可以点歌吗?”
“当然!”他兴奋地说。
话音刚落,视线又触及到她身后那个高大的男人。
对方也施施然地走过来,仍然是一脸懒散,只是唇角微勾, 直勾勾地望着她, 眼神很愉悦。
艺术家不禁涨红了脸:“干嘛找我啊!你后面那个人明明弹得那么好……”
松虞却神秘地笑了笑,将食指放在唇上, 轻声道:“嘘, 他有别的用处。”
对方怔住,被她这一眼的风情所震慑。
之后才嚅嚅地点了点头。
池晏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下一秒钟,松虞转过身来, 突然抓住他的衬衫衣领, 身体前倾。
他十分配合地凑近过来。
夜色渐沉,广场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
河畔灯光的倒影, 金黄与深蓝,像被揉碎的星空,梦一般的色泽。
她说:“好了,走之前,我们要做最后一件事。”
一双雪白的手臂滑下来, 搭在他的脖子上。
这邀请已经足够明显。
池晏微微一笑,知情识趣地扶住她的身体。
“……这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在这个广场上跳舞。”
身后的吉他声已经响了起来。
一首非常快乐的舞曲。节奏明快,每一个韵脚里,都充满了盛夏的炽热。
他贴住她的腰,在她的耳畔轻声道:“这么多年,才终于得偿所愿?”
“其实也没有。”她眨了眨眼。
“嗯?”
“因为你跳得太烂了。”
池晏低头闷笑出了声。
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在跳舞,只不过是随着音乐,懒洋洋地晃动身体,不时手肘相碰。
但古老的广场,也变成一座巨大的、空旷的舞池,见证这两个人相拥而舞的时刻。
“好像是某部电影里的桥段。”松虞慢慢地回忆道,“我忘了。你知道,小的时候,总是会幻想,有很多的电影情节可以发生在自己身上……”
池晏:“嗯,陈小姐,你真浪漫。”
她笑了:“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我。”
“是吗?那他们都用什么词?”
工作狂。电影疯子。
松虞心想。
但她只是惺忪地半眯着眼,懒懒地说:“算了,不说了。”
池晏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微表情都记在心里。
“好,那就不说了。”他说,“反正那些人都无关紧要。”
“我懂你就够了。”
松虞突然心口一软。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目光微敛,更用力地环住他的脖子。
艺术家开始唱起歌来。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尽管他吉他弹得很一般,歌声却十分诱人。醇厚,深情,像空气里慢慢蒸发的酒精,让人迷醉。
而他面前的两个人,也贴得越来越近。终于池晏将她揽进了怀里。
结实的手臂紧紧扣住她的腰。
仿佛下了一场无形的大雨,将他们困在这里。空气都变得湿热而缠绵。
一首又一首地唱下去。
直到歌声终于停止了,艺术家大声喊道;“好啦!我真的要回家了!”
于是松虞转过身,十分认真地感谢了他。
话还没有说到一半,对方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他很随意地低头看了一眼,愣住了——他的公开账户里刚刚收到了一笔巨额转账。
“你、你们……”
他抬起头来,咋舌地望着面前的两人。
而池晏半抬着手,漫不经心地对他挥了挥手机。
艺术家:当时我就想喊一声爸爸!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震惊与狂喜中,善解人意地离开了。
于是广场上,只剩下池晏和松虞站在一起。莫名地,他们从彼此的眼里,看到某种意犹未尽。像夏日池边的雾气,久久不能散去。
池晏突然低低地笑出来:“不如我们换一部电影?”
声音很轻。
却有种难言的性感。
松虞一怔:“什么?”
“等我。”
他消失在了广场的一角。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河岸边,旁边还停着一辆新型摩托车。他手中抱着一只电子头盔,含着笑看她。
她不禁呼吸一滞。
路灯之下,这一幕光影完美,真像一部复古的老电影。
慢慢走近过去,松虞问:“摩托车哪里来的?”
“买的。”
他漫不经心地说,随手指了指路边一家便利店。
她随口调侃道:“看来今天有人下夜班之后只能走路回家了。”
“不。”池晏懒洋洋地笑道,“我给他的钱,足够他再买一辆飞行器了。”
他跨坐上车,又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她。
这一幕的确太性感,也太野性。他仿佛真是个不羁的赛车手,头盔里的一双眼睛,凝视着她,亮得惊人。
松虞想,他一定没有驾照。
但这个问题都显得很多余。她根本毫不犹豫,像被海妖蛊惑的船员,抱住他的腰。
隔着薄薄的、被风鼓动起来的衬衫,将额头抵在他后背的刺青上。
他们沿着河岸飞驰出去。
池晏无疑是个热爱刺激的危险分子。他根本肆无忌惮,横冲直撞。
松虞只能用力地抱住他的后背。
戴着头盔,耳畔仍然能听到呼啸的风声,像是飓风,像被飓风掀起的海浪,一层层冲刷过她。城市的高楼与灯火也变成一道迷离的电光。太过绚烂,根本目不暇接。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试过飞行器以外的交通工具,但突然之间,她明白了为什么机车党在这个时代依然能存在。在地心飞驰的感受,太失控,太令人心悸的疯狂,根本无法替代。
但就在这时,她竟然又听到池晏的声音。
通过头盔里的蓝牙耳机。
他问她:“你知道我们在演哪一部电影吗?”
松虞想了想:“《天若有情》?”
“不是。”
“《壮志凌云》?”
“也不是。”
隔着巨大的风声,她依然能听到他低低的笑声:“陈小姐,你实在是太高估我了。”
松虞:“也是,你怎么可能看过这些电影。”
“嗯,再猜。”
于是慢慢地,一个根本不可思议的答案,突然出现在松虞的脑海里。
“……是我的电影。”她难以置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