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先生卖弄半天,半遮半掩将故事讲完。
孔妙禾微微皱了皱眉,丢下手掌心的一把瓜子。
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碎屑,对滕英道:“听完了,走罢。”
两人一前一后踏出茶楼,还能听见遥遥的几声。
“这不瞎扯呢吗,就算圣上关心姝嫔病情,这能算上什么?”
“怎么就说姝嫔是圣上最宠爱的妃子呢?”
孔妙禾淡淡一笑,神色不明。
可不就是。
多可笑,竟会有人认为宠爱是平素不管不问,垂死之际的几分怒意。
天子的心思,常人如何能猜透?
感情这件事,又岂不是只有当事二人才明晰。
任何证据推演,都不能得出谁爱谁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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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围猎出发的那一日。
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从东城门逶迤而出,号角连天,彰显皇家权贵。
孔妙禾天未亮就起了床,此刻坐在马车内一阵阵打呵欠。
眼皮也耷拉着,一双杏眼有些迷蒙,失去光泽。
晏子展自然没有真的让这个丫头去乘坐太子的辇车。
因此他提前三日就告知孔妙禾要同去围场围猎,此刻也端坐在她身侧。
孔妙禾穿着藕色的绸纱对襟上襦,襦裙则高高束于胸前。
清晨温度低,她又随意地搭了一件深藕色披帛。
藕色披帛松松垮垮的,一半在她左肩上,另一半早滑落至她右臂弯。
她昏昏沉沉,浑然不觉。
可马车颠簸,那纱织的披帛一缕一缕剐蹭着晏子展的左手背。
实在是,有些异样的痒,从手背到心坎。
晏子展没收回手,只是微皱着眉,掀开凤目,低低看了一眼一旁双眼迷离,身子有些不受控制地失力的孔妙禾。
今日天气晴朗,春意盎然。
少女一张小巧的脸蛋红扑扑的,更加衬得她肤若凝脂,吹弹可破。
晏子展低眼望去,最先注意到她小巧如白玉,又透着红润的右耳。
他不自觉目光连留着,眼底眸光深沉,弯了弯嘴角。
少女全然不知自己正在被仔细端详着,困意一阵阵来袭,脑袋更是像失重的小西瓜,一下一下点着。
她歪着脖子,先是往左边倾倒,额前的碎发也一点点倾斜,露出她微微阖上的右眼。
像是梦到了什么,她忽地舔了舔唇,砸吧着小嘴。
晏子展一怔,他见惯了像方婉宁那样的世家小姐,各个知书达理,从不会在人前露出娇憨之态。
可这丫头……
他打量了半晌,眼瞅着孔妙禾似乎当真是睡熟了,那脑袋倾倒之势也远比之前几次要猛烈。
她身子向一侧歪去,就在要撞到马车车壁之际。
晏子展挥动衣袖,稳稳地接住了她的脑袋。
孔妙禾未睁开眼,一双小手却慢慢攀爬上了晏子展扶住自己的那只手腕上。
她像是抱着自己的枕头一般,双手捧着晏子展的手腕。
梦呓一般低语:“滕英……”
“你别动我脑袋。”
“会长不高的。”
晏子展:……
他眼中怒意只一瞬,漆黑的眼眸里像是燎起一簇火,却转瞬即逝。
他冷笑着,瞥着自己身侧这个不知好歹的村野丫头。
忽地默然抽回了自己扶住孔妙禾的手。
“咚。”
是孔妙禾的脑袋失去支撑,反被力道撞回马车车壁的声音。
少女被这一撞,睡意散去了一半。
一只手揉着脑袋,不满地低呼:“滕英!”
“你是不是找打?”
晏子展抱袖端坐着,扫了恼怒的孔妙禾一眼。
微微,眯了眯眼。
第13章 “她有。”
颐亲王府内,屋檐上。
“阿嚏!”
滕英枕着手臂躺在瓦片上,本来惬意地晒着太阳,陡然打了一个喷嚏。
他满不在乎地揉了揉鼻子。
底下穿过三两成群赶去外苑练功的暗卫们。
“哟,英哥今儿这么悠闲呐?不用当‘追踪器’了?”
一个年级看起来还很小的暗卫揶揄道。
滕英正对着煦暖的阳光,眯了眯眼,抄起身侧的一块碎瓦片就扔了出去。
声音还懒洋洋的:“都说了,叫腾哥。”
这英哥莺歌,像是在叫一个小娘子似的。
那碎瓦片扔的准,力道也不弱。
但小暗卫侧身躲过去了,脸上促狭的笑容却没散去。
身侧另一个看起来年长一些的暗卫拍着小暗卫的背。
“你可别给腾哥添堵了,腾哥是懒得收拾你,真要打起来,你是腾哥的对手?”
一群暗卫这才哄笑着,离开了滕英的视线。
颐亲王府培养的这一批暗卫,以韩尧为首,滕英与姚集为副,平日里训练有素,管教颇严。
这是趁着王爷出府围猎,难得他们闲散些。
韩尧走在最后头,倒也没出声制止。
他抬眼望了一望屋檐上的滕英,笑道:“我怎么瞧着,王爷难得许你休沐,你倒不是很欢喜?”
可不是,他空有一身本领,闲散几个月没有正经差事。
好不容易听闻春日围猎,男儿热血,想去围场上一展英姿。
王爷直接给他准了假,不让他继续跟着孔妙禾了。
这围场,他也去不得了。
滕英轻嗤一声,动了动嘴:“整日里,不是监看那个小丫头,就是无所事事。”
“我都要闲出病来了。”
韩尧笑着摇了摇头,不与滕英分辨,径直穿过了长廊。
滕英眯着眼,见着涣散的日光中央,有着一个耀眼的小光圈。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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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孔妙禾揉着脑袋,不满地控诉着。
陡然感受到一只微凉的手抬起了她的下颌。
晏子展的手修长而有力,骨节分明,指腹以及掌心似乎因为练武而留下茧,膈地孔妙禾生疼。
他坐得挺拔,左手攥住她的下颌,右手却支着车壁,握拳撑住自己的脑袋。
他侧脸看向她,一双漂亮的瑞凤眼带着危险的目光停留在孔妙禾身上。
“你好好看看,本王是谁。”
孔妙禾的睡意顿时全消散了个干净,眼中露出了惊惶与错愕,却转瞬垂下鸦羽般浓密的眼睫。
“阿禾错了,王爷。”
她顺从地认错,又大胆地握住晏子展还停留在她下颌的手。
那丝错愕与害怕消散得了无踪迹,她扬起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轻快又带点撒娇的意味说着:“王爷许久不带着阿禾出门了,阿禾一时没反应过来。”
像只讨宠的小猫。
可晏子展却只是抽回自己的手,冷冷的目光也随之收回。
他的声音听不出起伏。
“好好坐着,别乱动。”
却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孔妙禾在心底里做了一个鬼脸,却不露痕迹地坐正,拉拢了自己身上的披帛。
这个臭脸王爷,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待在他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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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禁军的护送下,围猎的皇家仪仗足足行走了三日。
终于在这日午时过后,到达围场。
按照旧例,圣上与陪行皇子后妃理应入住行宫。
但陛下见春光明媚,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多余的云彩,龙颜大悦。
当下敲定,就在行宫前的平原上安营扎寨。
大俞国的每一朝皇帝,几乎都在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上过战场,浴血奋战过。
皇家祖训更是告诫后辈子子孙孙,武学不可懈怠,兵书不可不读。
因此当朝天子,看着这辽阔的疆域,难免心生壮阔豪情,想要展露身手。
当今圣上身体康健,正值壮年,虽舟车劳顿,却不见疲惫神情。
当即吩咐禁军统领尽快安营扎寨,明日就入围场。
天子兴致盎然,手下的臣子自然不敢怠慢。
一拨一拨的人井然有序地在平原上扎帐、生火、巡逻。
就连一些皇亲国戚都放下尊卑有序,时不时搭把手。
孔妙禾就站在不远处,跟着晏子展站在树荫底下。
看着侍卫宫婢们忙上忙下,而她却像是被下了定身咒。
更要命的是,身侧这个臭脸王爷,将臭脸主义奉行到底。
人倒是站得笔挺,却一句话不言语。
自从他从圣上那里请安归来,就拽着孔妙禾站在树荫下一动不动,漠然地看着随行之人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