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为正妻(18)

一个大老爷们看见自己妹子这样哭,廊下都是仆妇,倒不好再有所表示。

“我要……找……嫂子说话……”这里是说一字,喘一字,连个囫囵句子都说不整齐。

正在这时,屋里头的帘子掀开,是王溪从从容容地从屋内出来,“老爷,睿儿,怎么都在廊子里头?”

第16章 睿儿

齐敏擦着泪,一转身,噔噔噔地朝着王溪奔去,极委屈地靠在了她嫂子肩上。

“睿儿,这是怎么了?”扶着两臂,王溪望了望远处的老爷,看情形似乎是正要回屋,却没有要抬步的意思。

齐靳朝夫人颌了颌首,“我到少兼屋里走走。”说罢就又折返过去。

王溪不明就里,暗忖是兄妹两人生了龃龉,但又觉这两人八竿子打不着边,且齐靳这个年纪,更是不会同幼妹计较的,一边想着,一边安抚着小姑,刚进了屋,两个丫头搬过一张扶椅请小姐先落座,齐敏不理会,一甩手直朝里屋闯,兀自往那榻上一扑,埋首在那张紫檀木雕花小几上头。

王溪见状,估量着齐敏是有不愿让底下人听见得话,于是摆摆手,让菖蒲将屋里的丫头的带了开去。

从架子上搁的白瓷书画盆里头拧出一方巾帕,走向齐敏身边坐下,“睿儿,来,嫂子给你擦擦。”

嫂子亲来服侍,齐敏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抬起头来,她原是一双月牙眼,如今哭的眼皮儿肿得发亮,连嵌着的乌珠子都快要瞧不见了。

“大晚上的,可是谁欺负你了?”给她抹了抹脸,她虽哭得伤心,瞧着却有点发噱。

又抽噎了两声,算是止住了哭,眼角泪光点点,仍旧带着哭腔道,“嫂子,大哥哥要把我嫁给尤家姑奶奶的一个兄弟,你可知道?”

这一不见媒,二不见礼的,王溪觉得奇怪,“你是如何知道的,可是母亲同你说的?”

齐敏摇了摇头,“昨儿个听见母亲房里的丫头嚼舌根,我才知道的,是已经说定下的。”

“这是喜事,有什么哭的?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即便是入了耳,也要装作没听到的,怎好自己先慌了阵脚?”

齐敏一撅嘴嚷道,“凭什么我就要这个模样?尤家姑奶奶的亲事还不是自己做的主,嫂子你说他们这样的人家,也没有人能做她的主。如今就将我的事情这样草草定下了,你可知道那个尤嗣泽是个什么人?十六就做了官!尤家姑奶奶曾经说过,他们家里最官面的不是尤家大哥哥,却是这个尤嗣泽,这么个年纪亲戚面前都摆的是官派,你说我平日里头见着大哥哥就发觑,嫁过去岂不是天天心惊胆战……”说到这里她求救似地望着王溪,“母亲正在气头上,如今只有嫂子你能帮我了。”

斟酌一番,不先回答帮不帮的话,王溪问道,“你刚才的话也全同母亲说了?”

齐敏点了点头,又哭了起来,“都说了。”

“还说了什么?”

齐敏嘟囔道,“爱谁嫁谁嫁,反正我是不嫁的。”

“莫怪母亲生气,别说你一个大小姐,就单是一般人家的女儿也不好说这样的话。”

嫂子的话在理上,齐敏一时回不出话来,只是想到伤心处,呜咽道,“母亲……从来没有这么疾言厉色的,她说……她问我尤家姑奶奶被拐子拐过,是不是我也想离了这个家,又问尤家姑奶奶是望门寡妇,是不是也想我们府上触楣头,她……她还让平日里头给她捶腿的珍儿跪在那木杵上头,自己个儿赏巴掌,珍儿也吓着了,噼里啪啦打得声声响,腮帮子都打肿了,我实在听不过就跑了出来……”

说到这里,那眼泪恰似断线的珠子,滚将下来。

王溪觉得齐敏实在荒唐,小姑子要嫂子掺合婚事说去让人笑话,但把话说绝了,又怕冷了小姑的心肠,从此生了嫌隙倒也不好,她靠的近些,抚着齐敏的背这样道,“母亲现在显是动了真怒,你做小姐的不好再违拗她,你平日里头最会讨母亲喜欢的,想来人都是吃软不吃硬,你这样说风就是雨,使性子动气,闹成了僵局,伤了母女的情分就不妥当了。”

这话显然齐敏是听进去了,默然颌首,一会儿又抬起头来,“嫂子,今儿我住在这里可成么?我怕回去了。”

王溪笑着将她拉起来,“这可真是荒唐了,”推着她往屋外走,“你今儿只有好好的回房,再出了什么动静,别说外面跟你的两个丫头要跪木杵,连你嫂子也要一道跪去。”

齐敏拉着她的袖子不肯放手,就像拽了根救命稻草似的。

不等她再说,王溪就将外头侍奉小姐的两个丫头唤进来,嘱咐道,“好生伺候,回屋罢。”

闹过一阵意气也去了大半,估摸着哭得也累了,齐敏放下手,木然随着两个丫头离开了。

二月十六是孙家太太下帖子回请的日子,向来回客再拜,席面上的人都是要请到的,说定规的仍旧是曾墨,刘家两个妯娌,还有上次请而未到的尤家姑奶奶。因着晚上有事,支取东西领牌子的事儿都提了前,因着齐斯殿试将近,怕到时候要用的时候耽搁,现如今各色琐细都要齐备,免不得是一番忙碌。王溪是一早关照了丁瑞家的,二老爷近日用功甚好,屋里各人这月间都不允吵闹,并让她领了两个平日里头颇厉害的管事去齐斯书房外头轮班,让他们熬过了这一阵,若皆大欢喜自然是有赏的。

仆妇们的事顺清了,丁瑞亲自过来,磕头请安过后,用很佩服的语气说道,“夫人目光如炬,凡是这等伎俩都逃不过夫人的眼睛。”

“这样的话就不必多说了,管事可是有了眉目。”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那日教外头的穿了件小厮的衣裳混了进来,我盘了好久盘出底细,”丁瑞压低了声量,“是收了古家的好处,带人进来看情形的,说他们古家如今不好明着送东西进来,他们的仆妇丫头又进出不便,是赵贵这厮胆子大,领着那人带了几样参和银子,夹着一道带了进去。”

王溪抬了抬眼,“车子可备好了?”

“汪妈妈一早就来说下,如今都等着呢,”丁瑞再问,“赵贵这东西,夫人要如何料理?可是立马打发了?”

摇了摇头,“过两日再说,”菖蒲扶着她站了起来,“既然备好了就走吧,去晚了倒有闲话。”

这孙家绝非一般排场,来至孙府门首,两盏纱制门灯左右朗挂,进门两排绰灯,沿着砌牙子直通往正厅上头,已是交酉时分,外头是一片靛灰,里头却照得恍如白昼,从内眷走的小门往院里头去,两个仆妇执着灯在前照着,走一会儿来到后院的一处檐楼,正房三间,两侧接出两间耳房,门口皆是艳妆丽服,掐金攥银,连着丫鬟都是钗环裙袄,浓淡适宜,背着身的一人最是熟悉,酱紫镶金滚的坎肩,在花团锦簇间仍旧很是出挑。

“呦,是齐夫人到了。”招呼的是孙家太太,这一出声,众人都回过头来。

“嫂子!”阿玖性情挚厚,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檐阶,拉起她就往屋里走。

孙家太太是一件红绸皂襟的棉袄,正红绫子棉裙,如同新嫁娘般的艳丽,那服制更是簇簇生新,她是很活络的,“这不也别谁巴望着谁,一会儿工夫人都齐了。”

众人一番寒暄,摆完饭就谈消遣,这里不同齐府,各色玩意儿都是齐全的,且今日玖姑奶奶在,不愁有那些不会的花样,孙家太太这种脾气阿玖是最喜欢的,能说会道,时新的消遣也都熟,两人一时就热络非常。

一张大的红木四角桌,服侍的丫头将一副麻将摆了上来,因着人多,三家是准定了的,缺一家不好安排,王溪是不会的,自然不算,剩下就还是刘家两个妯娌只好又坐了一家,六张杌凳摆好了位置,众人落座。

孙太太先摸的牌,“这京里的麻将还不是传的我们宁波麻将,这马吊变为麻将,原本就是我们宁波那里头的人从前朝开始摸索的,要说人聪明,别说如今浙江的钱庄大户遍布京城,在这上头也不比旁人差的。”

刘家两妯娌此时应和道,“我们两个是同乡,平日里头还照老广的规矩打,到这里才学了些,竟是大不一样。”

“一样东西玩法都是天差地别了,说到同乡,”孙家太太突然抬头看了王溪一眼,“王夫人家新进门的姨太太倒好像与我是同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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