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低头,目光落到一张如诗如画的面容上。
这张面容我虽只见过寥寥几次,但每次见,都不曾有半分的陌生感。大抵,这也可算作是我与计都注定纠缠一生的缘分吧。
天道何等垂怜,才容的我柏麟洗净一身罪孽后,还能结出这般弥足珍贵的善果。
此生足矣了。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伸出一只手,在不惊动计都的情况下,为他拨开挡在眼前的一缕青丝。
尽管已经十分小心了,但计都还是受到了惊动,如蝶翅似的眼睫毛颤了颤,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缓缓睁开。
“计都,你醒了?”我道。
胸腔随之跟着震动。
计都被震动的又醒了几分神,懒洋洋的深吸了一口气,扶着我的锁骨,慢慢撑起身子。
这一撑,我与他同时僵了身子。
足有三个呼吸的时间过去后,他仓皇的避开了眸子,咬了咬牙,自我上方滚了下来,滚到外侧,化为男身,仰面躺在我身旁微微喘息。
我与他谁都不说话,也不看对方,只是彼此悄悄的握紧对方的手,各自望着帐顶,于静谧中,享受着这份温存。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光大亮起来。
我们不约而同的坐了起来,正要下床之时,门口一只剪纸做的喜鹊忽然从门窗上挣扎下来,扑棱棱的朝我飞了过来。
我一伸手,它立刻乖巧的落到我手中,周身金光一闪,化作一行金字:启禀帝君,按人界的礼节规矩,今天是三日回门的日子啦。司命留。
一看到这一笔潦草如飞的字迹,我便能联想到司命一脸谄媚猥琐的表情。以及,他同腾蛇帮忙布置婚房时,往枕下放的两本......两本......我早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
许是我的表情有些怪异,计都也凑过来看了看,垂眸思索了片刻道:“似乎人界是有此礼节。唔,此事倒也无足轻重,一切便都听君安排吧,去天界或魔域皆可。”
我点了点头,计都的想法果然与我的一致。
“既是如此,那么,计都便随我去趟天界吧。”
计都嗯了一声,面色不知为何又添上了几分绯红,连身姿都有些别扭。他慢吞吞的站起来,抬足便要走出去。
我伸手拉住他,诧异道:“计都,你去哪儿?”
话音落,地面上响起了一声滴答的水声。我一低头,目光落到计都宽袍寝衣下摆处露出的一节修长小腿上。有液体顺着腿弯蜿蜒而下,滴答,又落了一滴。
我登时身躯一麻,修了千万年的无色心境再度崩塌,化作红尘烈火。喉头有些灼干,我动了动喉骨,抓紧了他的袖子。
计都却在下一刻临大敌似的飞快抽出袖子,面色通红的匆匆逃开。“我去沐浴,君快更衣吧,过会儿便动身。”
......
净池居于人界,过的是人族的岁月。
三天的时间,与天界而言,不过片刻功夫。
我与计都入天门后,无论是守门的天将还是路过的仙人,纷纷驻足道贺。
即便我往日威严势重,他们不敢过多攀谈,但这般一波接一波的出没在我们行进的路上,着实是有些麻烦。
待好不容易抵达了目的地,却已是三炷香之后的事。
我微微吐了口气,回首冲计都弯眉一笑,伸手道:“请。”
计都诧异的扬了扬眉,随着我一同进入天苑。
天苑一如我离开之前的样子,处处花木繁茂,仙泽缭绕。一派安宁。
计都四下望了望,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着上了点点星光。似是很是喜欢。他勾起唇角笑了笑道:“君,这是何地,为何带我来此?”
我牵起他的手,大步往前道:“君随我来便知。”
天苑的中心,便是仙圃。
还未走近,便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随风袭来。
身旁的计都深吸了一口气,惊讶道:“这花香......好生熟悉!好像.......在哪儿闻到过。”
我但笑不语,牵着他的手走入仙圃。绕过篱笆,抬眼便可见一片莹蓝。
如今这片花算是全数开放了,每一朵都晶莹剔透,分外娇美。
计都扬起眉眼怔怔的看着眼前一片花丛,松开我的手,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蹲下来轻轻用手指碰了碰花叶,“君,这花......”
他微微蹙了蹙眉,似是在回忆着什么,很快,他眉头一舒,恍然大悟道:\"这可是那酒的原材料?”
我弯眉一笑,计都果真一如往昔的聪慧。
“不错,正是那酒的原材料。”
计都微微阖起眸子轻嗅了下花香,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此花甚美,倒是从未见过。它叫何名?”
我含笑看着他,心情很是欢愉,抬袖一指花丛道:“此花是我亲自培育出来的新种,是专为赠你的礼物。计都若喜欢,不妨便为它取名吧。”
“这是赠我的礼物?”计都更为惊讶,惊讶之后,便是满目的欢喜。
他兴致勃勃的用手指拨了拨花朵,抿唇思索了一会儿,道:“不如......便叫麟萝吧。”
“麟萝......”我默念了一遍,笑意便不由自主的爬上眼角眉梢。手一挥,地上的云团徐徐游走过来,浮在篱笆旁,组成了麟和萝两个字。
想了想,我又将紧紧挨着的两字稍稍分开了些许,动了动手指,使得花丛间的云雾也流动过来,化作了一个心字,端端正正的浮在二字之间,将两个字紧紧缔结在一起。
“麟......心.......萝.......”计都低声念完这三个字,随后面色不变,耳根却通红了。
他轻咳了一声,故作抱怨道:“不是说由我取名吗,君这又......”
我笑道:“计都不喜吗?”
他又轻咳了一声,眸子别向他处:“咳,也......好......”
我难得戏谑心起,正要趁热打铁调侃两句。
只听“噗嗤——”一声。
花丛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异响。
“谁?滚出来!”我心头一凛,大喝一声。
究竟是谁,竟然能悄无声息的潜入天苑,还在我眼皮子底下隐匿了如此之久还不被我发现。
花草叶子哗啦啦响了几声,一个东西沿着分开的草叶朝我和计都游了过来,沙沙几声响后,花丛里冒出了个蚕豆大的蛇脑袋。
腾蛇顶着一脑袋的花粉冲我张着嘴傻笑:“嘿嘿,帝君,嘿嘿......”
我悄悄松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将这个麻烦的家伙抓起来摇了摇,板着脸道:“腾蛇,你又来偷吃,上次罚得还不够狠是吗?”
腾蛇连忙摇头,“不敢不敢,帝君明鉴,我没偷吃!”
“那你来此作甚?”
腾蛇拼命用尾巴尖指了指篱笆脚下的一只葫芦瓢,“我........我我我我是来给花浇水的。”
“浇水?”我不甚相信的看着他道:“即是浇水,为何要躲藏起来?”
“因为......”腾蛇把自己的蛇身扭了几扭,欲言又止。
我轻轻抖了抖他,“因为什么?快说。”
腾蛇一哆嗦,比起眼睛大声道:“因为司命说过,如果看到帝君和罗喉计都卿卿我我,一定要第一时间躲起来,千万不能杵在那里惹人嫌,否则帝君一定会不高兴的!”
我:......
计都:......
半晌后,我将腾蛇扔到地上,尽量心平气和的指着他道:“你去,把司命给本座叫来。”
腾蛇蛇身一缩,连忙开溜:“好的帝君,我马上去!”
......
不远处正在某处花园里一边哼小曲一边酣畅淋漓写话本的司命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他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疑惑道:“怎的忽觉背后一凉?难不成是有谁在背后骂本神君?”
☆、番外6
帝君寝宫后面有一方不大不小的花苑。
我与柏麟从天苑出来后,便一同去了那里。
柏麟似乎显得极有兴致,兀自将袖子挽了挽,折了枝月桂枝子化作花锄,在月桂树下挖了起来。
不出几锄头,便能看见泥土中若隐若现的玉色。
我笑了笑,一抬手,三五个柚子大的玉坛挨个从土坑里飞出来,就一旁的池水里打了个滚儿,洗去一身泥泞,然后稳稳当当的落到一旁的石桌上。
柏麟擦了擦手,走了过来。与我一同坐下。
我看着这些个玉坛,抬眼望了一圈周围的草木,侃笑道:“君莫非在这花苑的每一棵树下都埋了佳酿?怎的随意一锄头下去便收获如此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