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都，你怎么了？”司凤伸出手。
我下意识向后让了一下，按下心绪摇摇头：“没……没事。”
司凤笑了一下，似不在意的收回了手。
他摩挲了一下掌心的金令纹，眉眼微垂下来：“计都兄，其实今日来之前，我便知道柏麟帝君也来约了你。但我……你会来的……一直等你……总之，你选择来赴我的约，我真的很高兴……这样就够了……你……”
他的声音渐渐低垂下去，最后在呢喃中中断。我正在诧异他怎的说话说一半没声音了。抬头一看，他居然四平八稳端坐在桌前，微颔着头睡着了。
不由有些好笑，喝了那么多坛酒，也不知运功化掉，是该醉了。
我轻车熟路将司凤扶起，把他送入客栈睡房中。放下了早已准备好的饯别礼，转身离去。
身后，紧闭双眸的人慢慢攥紧了手，一滴泪悄然滑过鬓角。
☆、第 27 章
若水之上，云烟袅袅。
若水之中，粉蓝色的花茂盛繁荣，风一吹，层层花浪，极尽美哉。
没有人知道，其实若水上本无许多花的。只因他喜欢蓝色，我便命花神培育了这简单却易生的蓝花，而后亲力亲为移植进若水，才有了现在的繁盛。
只那时，我不知我的心，亦不知他的心。只当自己心血来潮，见他同我喝酒时，瞥见亭下蓝花眼露欣喜的神色，心中跟着欢喜，却不知为何欢喜。
我愧为帝君，天地之尊，却连自己的心都悟不透，真是可笑的紧。
獬豸纹香炉上纤细笔直的烟燃了不知多久，终于抖了几抖，散了。
我叹了口气，拿过香炉，打起了今天第六次香篆。
这香是他最喜欢的，我特意改了调配，如今的味道更为淡雅宁神，他应是会喜欢罢。
正压着香粉，眼角余光瞥见亭外冒出的一道蓝色的身影。
那个蓝色的身影虽然高大，行为举止却依旧轻浮的如同一个顽童小子。站在亭外不远处垂头丧气抓耳挠腮，活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
我见状，心微微一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腾蛇，过来。”
腾蛇磨磨蹭蹭的挪过来，恭敬的行了个礼：“帝君，我回来了。”
我听他语气怏怏，心又沉了几分，淡声道：“他不愿来吗？”
腾蛇立刻变得气鼓鼓的，愤愤不平道：“那个罗喉计都太过分了，帝君您诚心邀请他，他居然一口就拒绝了。更可气的是，他拒绝您后居然转身就跑去了赴了羲玄殿下的约。羲玄殿下再尊贵有您的地位尊崇吗，他居然......嘶啊，要不是帝君您之前吩咐了不可以打架，老子真恨不能一拳打到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上去......”
“腾蛇！”我警告的乜了他一眼，吓得他连忙噤了声。缩着脖子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我轻轻叹了口气，缓和下语气，“我邀请他，也权作自愿，他不愿来.....便不来罢。无需强求。”
腾蛇眨巴了下眼睛，眼圈儿便红了。他哽咽的吸了吸鼻子，胡乱的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可是帝君，您马上就要去......都不知要沉睡多久，您最后一个心愿，我都没能替您办好......我……您骂我吧。”
话毕，他几乎快放声大哭。见他这幅模样，倒是让我忍不住有些好笑。我摇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就像他小时候一样，“腾蛇，我去后，你要和四大圣兽守护好天界，莫要再逞凶斗狠。好好修炼。要知道，我们既身为神，便要有担得起守护苍生的责任与能力。”
腾蛇垂泪默默点头。
我挥了挥手：“下去吧。”
腾蛇擦了擦泪：“帝君，您身子正弱，若水上风大，您也回去吧。”
我微微摇头，重新拿起香粉和羽扫，轻轻的修正香篆的边缘。
腾蛇没再相劝，叹了声，行礼退下了。
不多时，香篆压好，形状是极工整优美的莲花形。我捏了个诀点燃它，盖上盖子，那香烟便透过镂空顶散了出来。
我神不守舍的盯着那一线到头慢慢四散的白烟，思绪慢慢沉入了他处。
这世间大道万千缘法天定，有圆必有缺，有美满亦有遗憾，但反之，亦如是。
昔日，我在中天神殿怀着愧疚与悲痛，选择了同计都一起赴死。
本以为会重入六道轮回，却不成想，一睁眼竟又回到了千年前一切罪孽还未开始的时候。
天帝的话在耳畔响起。
他告诉我，我与计都之罪祸，他亦有责，遂，他以一半修为为引，送我与计都去往镜世界里的从前，希望在那里，我可以修改过往，弥补遗憾。
镜世界是曾经我与天帝共参大道时，在鸿蒙熔炉之中发现的秘密：在我们所处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与之相同的世界，正如庄周梦蝶，不知何为幻何为真，那个世界，与我们所在的世界，同样是亦真亦假的存在。我们便将那个世界称之为镜世界。
我不曾想，天帝竟能将我送入镜世界。
一想到，所有的悲剧都还未发生，我不由的窃喜。忙不迭的用当初我与计都联系的玉珠同他联系。
而后我在白玉亭等了大半天仍不见他出现，我又亲自跑去南天门等，结果却看到，他正准备离开的身影。
我装作从容镇定的模样，开口挽留他。心里却早已紧张的快要砰砰直跳。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亭外是若水，亭内是刻骨铭心的故人，我这辈子头一回欢喜的快要落泪。
然而，很快，我便被打回了谷底。
计都他，原来也是那个计都。
他竟是同我一样，被天帝送来了镜世界。
他的言语里对我的憎恨和怨怼，我不加细听，都倍感难受。但我却不敢表达出来，因为我知道，他并不知道我也是重生之人。我若告诉他，只怕此刻的场面会更加难以挽回。
我只好极力压制内心的心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第 28 章
听到计都允诺会休战，我真的很欣慰，计都他从来都是个向往和平的人，即便带着记忆里对我的憎恶，他也不曾想过要屠戮天界。与之相比，他更像个神，而我才更像个心怀恶念的恶魔吧。
而后，计都很快又来了天界，他兑现承诺送上了休战书。但我在拿到休战书的那一刻，却没有任何欢喜，只感到一种最珍爱的东西即将离我而去的惶恐感。
这种惶恐在见到他站在天界边与羲玄熟稔谈笑时更为浓烈。
原来，即便是重生一世，羲玄与计都也有如此深的羁绊。
看着他对羲玄露出笑容，邀请他去魔域，还看着他俩在星空之下饮酒畅谈，聊着曾经与我才聊的事情，那一刻，我的心几乎痛到了极致。
或许，这便是因果报应吧。
曾经的计都，大约也是这般心痛过吧。
抛却了‘一切为三界’的借口后，我原来也只是个懦夫罢了。
我不敢告诉计都一切，只敢在他醉倒后握着他的手一遍遍的诉着衷肠。
离开魔域后不久，司命找到了我。
看到他，我便知道，即便重生一世，该走的路，过的劫，一样也不会少，一样也逃不掉。
前世时，便是在仙魔大战前夕，我和司命发现天堑裂缝开始有了异常。
即便有计都设下的封印，却也难敌上古浊气的暴怒撞击。只能是日趋削弱龟裂，直至有一日抑制不住，冲破封印，荼灭三界。
那时的我，固执偏私，为求三界安宁，使用了一些残忍造孽的法子才稳住了浊气。
可......
重活一世，我再不能如此行事，否则，我将用何颜面去挽回计都。
我只能先用自己的修为暂时加固封印，待回去再另谋他法。
日子一晃便过去，很快便到了八月十五。
这是我定下的和平宴的日子，也是我唯一能正大光明见计都的机会。
本以为我能借着这次两族联谊的宴会，让计都看到我的诚意，稍稍对我改观。
只可惜，我的想法还是落空了。即便我不顾礼正司的反对，给了修罗族最大的排场，却仍没能让他冷漠的表情有一丝缓和。
我当他心中还记着前世的委屈，不肯开解自己，正打算着徐徐图之，冷不防，却瞥见他冲着大殿门口的方向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那笑容如冰封万里的冰原上乍露的一眼温泉，格外动人心魂。只不过，那笑意却不是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