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乌云层层,裹住了圆圆明月。这一番场景像极了当初把花落拖进山洞的那个晚上,这一次,花君迟踏着清冷的秋风只身来此,冷风吹拂着,他忍不住裹紧了衣服,精神高度集中,时刻警惕着四周的情况,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吓得他冷眼看去。远远看到了一个小屋子,一步,两步,花君迟向屋子走来,看样子这里已经荒废许久了,和当年相比,这里确实变化巨大。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赫然看见了那片刺眼的红色,尤其是在昏暗之中,愈发夺目。他松了裹紧衣服的手,任凭冷风的吹拂,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花朵,开始发狂,“不,不,都是幻觉,不是真的,不是!”
在这个空旷无人的地方,花君迟嘶吼着,那片红色触目惊心,一直在发抖的手伸了过去,摸到了花朵,这也印证了花君迟所见并非幻觉。花落生前最爱种花的,为什么在花落死后这里多出来这么多的花儿?
“贱人,贱人!”花君迟发疯一般拔断了花茎,揉碎花瓣,他把自己对花落的恨意,全部发泄在这个小花圃中,“花落,你就只会撩拨人心,死了都还不放过花家,有什么本事都冲着我来!如果你敢伤害焉知,我让你死都不能安宁!”他咬牙切齿,呼啸而过的晚风像是花落的阴魂,久久不散。他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火折子,已是秋日,木屋旁,堆着不少干草,花君迟把干草丢进了花圃,点上火,霎时间,整个花圃都被火势覆盖了。温和公子的嘴角上扬,双目中隐藏着杀意。“妄想跟我作对,你已经死了。”他咬牙说道,瞥了一眼手里的火折子,随手丢入了小木屋,重重火光之下,花君迟转身离开了。
时光静好,不曾惜,细水流年,不曾会。花未拂大概就是这样过日子的,小亭下,闲看萧世言打理花圃,“休息一下吧,不累吗?”花未拂转过身子来,略微笑着。
“还笑,这些可都是你最喜欢的花儿啊。”萧世言嘟嘴往地上一坐,“这才刚入秋,就有好多枯死了,唉。”
花未拂淡然,“花开一季,唯情不死。”
“是嘛。”萧世言咬了咬舌尖,眯眼笑着,“君颜若辰,亘古不变,卿意如华,至死方休。”
夫妻情话就这么简单,是啊,三生有幸得此卿,纵使悲凉也是情。花未拂隐隐动摇,询问着自己,为何不能平淡一些,守住眼前的人?他张开了手,默默无言。
“哈。”坐在地上的白衣公子爬起了身,欢喜地翻过栏杆,带着一身泥渍就投入了花未拂的拥抱,“未拂,你是人间惊鸿客,那我是什么啊?”
“你是造物主难辞其咎的败笔。”
“……”
“人间作客,只为寻你。”花未拂也不嫌弃抱他的时候蹭到手上泥渍,抱婴孩般把这个还在发笑的白衣公子横抱住。
暧昧的气氛被点燃,可花未拂自己受过的伤痛,如何也无法忘怀。“你的眼里有星星。”萧世言嘟囔着,跪坐在花未拂怀中贴近了唇。舌尖顶着花未拂的上颚,花未拂接受亲吻,却坐怀不乱,一幕幕场景,似曾相识。哪里有什么星星啊,星光即泪光。
花未拂才主动了一些,一旁忽然传来几声咳嗽声。萧世言扭头看去,是家里的一个侍从,两个人只好安分下来。萧世言下了地,“什么事?”
“……渰域云家主的书信。”
“我师父?”萧世言纳闷,那个家伙才刚新婚,自己这个做徒弟的忘了去,该不会是写信骂他的吧?“咳,给我吧。”他接过来就给了花未拂,“这封信,我师父一定在骂我,我不管,你得替我出气啊。”
花未拂微笑摇头,他跟息绝可是有好几年的交情的,对于息绝,他再了解不过了。“息绝不会无中生有,一定是你哪里得罪他了。”
“喂,你怎么可以帮理不帮亲啊?”
花未拂侧了侧头,忽然弹了一下手指,随后,夺命伞如风一般飞到了萧世言身边。这要是在以前,萧世言肯定会害怕地连退几步,但是现在不一样,他不会相信花未拂会伤害他的。萧世言悠闲地握住伞柄,搭在了自己肩上。
“要下雨了。”
萧世言不服,“你别扯开话题啊,我师父要是骂我,你得骂回去。”
“我不要。”花未拂死性不改,摇了摇头。
“啧,你该不会是害怕龙泽川那个家伙吧,呵,也对,人家龙泽川天天提着剑,坏人都闻风丧胆,你这么柔柔弱弱的……”萧世言微笑止住了口。
虽然以前是个受,但花未拂现在不服,“我没有硬气过?”
“也就床上……”
“你……”花未拂侧头不语,面上泛着红晕,惹笑了萧世言。他打开了信封,借此转移话题,越看越不对劲,这不是息绝的字迹,“息绝出事了,先去渰域看看吧。”
萧世言气哼一声,“又扯开话题。”
“……”
书信加急送来,两个人火速赶去了渰域。等到他们二人来到山上时,经人带路,远远就听到了息绝的哭喊声,屋里又摔又砸,但是龙泽川没见过那架势啊,就站在门口不知所措。以往的息绝都是柔情似水的,再不济就是清傲,没见过他撒泼的样子,可把龙泽川吓了一跳。
师父这是疯了吧?得亏没骂我。萧世言暗自庆幸,但是又很疑惑,“这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吧?喂,你怎么欺负我师父了?”
“啊?”龙泽川看着脚下从屋里摔出来的花瓶碎片,一脸诧异,“我哪里敢欺负他啊?他种的花没了,就哭成这样了,在屋里闹了一天了。”
“不是吧?”萧世言惊大了眼睛。
花未拂忽地把萧世言往后拉了一下,被磕在地上的瓷器碎片险些伤到萧世言。“到底发生了什么?”
“已经是秋天了,渰域的许多花草都凋谢了,他在乱葬岗栽种的那个小花圃,常开不败,便想去看看。看花是次要的,主要的是,那个地方也是我跟他初次相见的地方,可是,我陪他到那里的时候,所有的花草都被烧毁了,只剩一堆灰烬。绝儿似乎接受不了,就一直哭闹不止。”龙泽川很无辜啊。
原来如此,花未拂低了低头,准备进屋去劝慰一下。“我去看看他,你们在门口稍等。”
“啪嚓!”息绝举起釉彩瓷瓶就重重摔在地上,扔得屋里一片狼藉,息绝痛心疾首,还不罢休,清寒一身白衣,已经有些破损了。他转头见花未拂走近了,他满眼星光,悲痛得泪流满面,“落落,我真的好绝望,我实在找不到救赎了。”他跌在地上失声痛哭。
已经不是从前的息绝了,花未拂跪坐在一旁轻轻拍了拍他,“美好的事物惹人嫉妒,自然不会长久,何必这么认真呢?”
“那片花海是我唯一的寄托,我想跟过去的我一刀两断,也想跟杀人的我一刀两断。”息绝摇摇头,可惜那片花海被人付之一炬,“我也以为世间会美好起来,再肮脏的地方都有鲜花盛开,可是……可是一切都是假象罢了,繁华瞬息,过眼烟云。”
花未拂怕他冲动,极力按住了他的双手,不希望他这么悲观。“你听好,你爱花只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花是花,人是人,每个季节都有花开花谢,何况万物更新,生生不息,这些都是你之前跟我说过的。息绝,或许我错了,总以为自己是颗星星,是朵鲜花,其实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可若站在自己的角度看,每个人都有不同寻常的故事,有的埋藏心底,有的传为佳话。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明白什么是爱,但至少你是令人羡慕的,因为你已经有了爱的人。”
“落落,我怕泽川……”
“我死的时候很多人落井下石,我都看在眼里。”花未拂声音略显无力,“但是云公子替你试了龙公子的心,他很爱你,他会是你一生的救赎,把执念放下吧。”
“绝儿。”龙泽川放不下心,推开了门,看见息绝哭得死去活来,又心疼起来,“花没了,我跟你再种,你别再哭了好不好?我陪你一起打理乱葬岗,把那里种满你喜欢的花朵,好吗?”
花未拂移了移身,把哭得虚弱无力的息绝扶给了龙泽川,“好好照顾他。”
“嗯嗯。”
息绝很难忘怀往事,只能伏在龙泽川怀里大哭一场,因为云生寒这个身子太弱,以至于哭得息绝一直咳嗽,可把龙泽川担心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