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倒是有刀，只是不愿送给这人使唤。
玄戈眼神淡漠，微微颔首。
片刻后，一柄宽阔长刀送入殿中。握刀在手，他沉声欲报姓名：“我名……”
“名字就别提了。”北洛冷冷打断，“反正我不想听。”
话音方落，身形已激射而出，一剑光耀御台前，起手撼天震地。
按照中原的标准，此人武功确居一品。转眼间双方已有来有往过了数十招。
然而北洛觉得不对劲，是哪不对劲呢？
可能是此人未显杀机，已露杀意。
北洛略一皱眉，身形陡然拔高，于半空掠下。一剑势若青雷，表面声势无两，却是有意卖个破绽给他。
那人转眼露出狞笑，长刀以一个刁钻角度突兀而出。
北洛以剑尖支地，身法猛然变换，他偏过头去，却还是留下一串细细血珠，溅落殿前，星星点点。
他此刻确定，对方是当真想杀自己。
玄戈高坐台上，喜怒不形于色，然而双眸还是禁不住眯了一瞬，压下心中杀意，复又不动如山。
耶律燕已经愤怒地拍案而起，不通武艺的文臣们最后才发觉其中凶险，不由惊呼出声。
北洛未因伤受到影响，他身法轻绝，足尖踩在刀背上，逼得刀身下沉一寸。
黑金蟒袍在剑气纵横下猎猎作响，九条威武金蟒几乎迷乱他的视线，而蟒衣主人脖间的一抹血色更是激起那人的暴虐天性，他热切地看着北洛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庞，心想这颗头颅落地的姿态一定足够让他品尝一生，这可是大明最尊贵的并肩王呀！
北洛冷眼看向那人的狰狞面孔，突然松开握剑的手。
以气驭剑。
一剑穿胸。
殿内阒寂无声。
北洛似乎还嫌不够，就这那人一瞬的停滞，凭借超绝的身法掠上前去，复又握住剑柄，一剑斩下头颅。
诸位大臣谁也没料到，无非是一次寻常比武，怎会变成殿前伏尸五步、血溅三尺的状况。
身为主使的耶律燕还未说话，身后的侍卫就已开口斥道：
“他不过是误伤殿下，殿下就下此狠手，是欺我辽国势弱不成？”
北洛冷眼睨向说话那人：“你搞清楚，是他先想杀死本王。”
接着偏过视线看向耶律燕，北洛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笑：“本王若是死了，信不信玄戈能拿你整座辽都筑京观？”
话音掷地，有如滚油入血海，顷刻血雾沸腾，让听者俱是心惊胆颤。
这时，一直没有动作的帝王起身，轻易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一时众响俱寂。
玄戈手中握了一樽酒，缓缓走下台阶。
与此同时，岚相不知何时出现在御前殿下，脚边正是那颗滚落的头颅。
这位密探头领同时也是皇帝身边的头号心腹面向众位大臣垂手而立，他面色冷淡、一言不发，却足够转达意图。众大臣起身离席，在锦衣卫的护送下离开，他们明白接下来无论这里发生什么，都不是他们可以看的了。
玄戈来到弟弟身边递过那杯酒，北洛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脖颈随着后仰的动作扯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那白皙颀长的脖颈是被他亲吻过无数遍的，此刻一道细细的刀口亘在颈侧，看着扎眼万分却又平白多了些凌虐的美感。
玄戈眸光暗了暗，他伸出手，用袖子轻轻擦去北洛脖子上的血痕：“去后面让太医擦个药。”
虽是关心之辞，却是要北洛也回避开去，北洛装作不明白，满不在乎道：“只是小伤。我就不能留下？”
瞧见弟弟略有期待的眼神，玄戈一笑：“随你。”
再转向辽国使臣的时候，帝王笑意全敛，含厉而不露，不怒而自威。
耶律燕不觉已冷汗浸背，辩解道：“这并非出于我的授意。”
玄戈冷冷道：“朕知道，所以你才能站在这里说话。”
“他是耶律璟的人。”玄戈先是望了眼那尸体，接着转向耶律燕，“朕想知道，你是谁的人？”
耶律燕愕然，随即歪了歪脑袋，似乎不解玄戈的提问，片刻后才低头敛眸，缓缓道：“我哥哥想让我来大明做一个质子，耶律璟想借我的手挑起大明与我哥哥的冲突。”
他扯出一个狞笑，竟抬头直视玄戈的双眼：“可我不想成为谁的人，我就是我！”
他一咬牙，猛然拔出腰间所佩弯刀，转身捅入身旁侍卫的胸腹。这是他的护卫，或者说是辽太子送给他的护卫。
玄戈饶有趣味地挑了挑眉，没有阻止他。
耶律燕杀完人，又转过身来注视着玄戈，沉声道：“我想当辽国的皇帝。”
然而玄戈不为所动：“无论是辽太子还是耶律璟都比你有筹码。”
“他们能给你什么？”耶律燕笑了，容色癫狂，“他们有五百金，只愿给你十五金。而我仅有十五金，我能给出我的全部！只要你答应助我当皇帝！”
玄戈漠然回望他，半晌后才平淡道：“有人会与你谈后续事宜。”
岚相适时伸出一只手，请他离开大殿。
耶律燕临走前看了一眼北洛。这人方才分明可以将此事遮掩过去，但他竟真敢殿前杀人，直接将此事落到实处，逼得他不得不与明皇坦诚相告，真不知是鲁莽妄为还是心机深算。
耶律燕走后，北洛来到玄戈身边与他并肩。
“你不该放他回辽国。”北洛道，此人表现出的野心让他极不舒服，隐隐觉得这会是明国未来的心腹大患。
玄戈对他的判断不置可否，习惯性地抚了抚弟弟的后颈，笑道：“我心中有数。”
殿内烛火通明、暖光融融，柔和了帝王冷峻的眉眼，只有单面北洛的时候，玄戈才是这副全然温柔的样子。
“今日殿下倒是大显神威。”玄戈轻轻道，指尖顺着衣上金蟒虬曲的身躯描摹过去。
北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得不扫兴提醒他哥：“这里还躺了两具尸体。”
玄戈略带薄怒地瞥了一眼狼藉的大殿：“我们去后头。”
晚间事了，岚相独自漫步在天鹿城空寂无人的街道中。
过了亥时就进入宵禁的时刻，街上无人，巡夜的兵卒也不会来打搅他，岚相偏爱在此刻上街独自梳理思绪。
然而今夜他并不孤单。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你好像有心事？”
岚相不用转头也知道是谁这么大胆，他轻轻应了声，说道：“我在想皇上和殿下是什么关系。”
羽林哈哈一笑：“自然是兄弟关系啊。”
“我知道。”岚相皱起眉头，纠结道，“可也太亲密了些。”
他想起今日大殿上的情景，又想起上次在康国公府上，康家三小姐问他的问题，以皇上对怀王殿下的恩宠，为何至今没流露出要给弟弟定亲的想法？
羽林灌了一口酒，浑不在意道：“这有什么，诗经里不是说‘宴尔新昏，如兄如弟’吗，他们兄弟关系好你应该高兴……”
岚相面向羽林霍然转身：“就是这个！”
羽林吓得酒壶都摔了，呆滞问道：“什么就是这个？”
岚相一时语塞，顿时羞恼道：“不是你说的吗？！”
“我说什么了？”羽林茫然，但看岚相转身就走，忙追上去问道，“你去哪？”
“……找个地方冷静冷静。”
第21章
一架马车走走停停，已在数月内走过全国不少郡县。若岑缨或是北洛得知这架马车走过的路，定会赫然发现它竟完全按照他们当初外出游历的路线行进。
如今此架马车方在庐山脚下的梦白镇停驻。
西街尽头的同福客栈的伙计奇怪地看着自己的东家一大早就激动地等在门口，直到看见一架不甚显眼的马车从远处驶来，东家甚至难掩泪光，几欲泣不成声。
是谁要来？客栈伙计在心里嘀咕，自家客栈的东家可是个神秘人，从不现身客栈，即使是收账的时候也只会派一个得力的账房先生过来。据说这位东家在江东有很大的生意，却不知为何要在此处开个客栈，也不在乎盈亏，甚至愿意自掏腰包弥补亏损。
现今，这位东家甚至提前好几天赶到这里，放下万金生意不做，只为迎接马车内一行人。
马车停驻。
一对少年男女小心扶着一位老人下车。
“先生！”
客栈东家万般恭敬迎上去，激动万分地行礼，只差没有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