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就再没理会刘可杰,自顾自走入夜色笼罩的街道。
长街入夜后显得格外清冷,星月寂静,松竹影憧,刘可杰举目望去,只能见他踽踽独行的背影,肩背在月光下被勾勒出一道银辉,看上去像把夜色扛住,显得格外单薄飘摇。
第20章
初夏夜风微凉,竹叶萧萧,香烛熏人醉,金樽泼酒芳。
珠帘动摇叮当响,月似轻烟笼半床。
玄戈摘去九龙冠,金玉佩饰也一应舍下,只着一件素白宽袍,更显风流倜傥。他倚在榻上,浅眸中半是明月清光,半是烛火微摇,二色交映如日月同辉。
一只丰腴黑猫窝在帝王胸口,眯起琥珀色的眼睛,懒洋洋晃着尾巴。
玄戈屈指在它下巴上挠了挠,黑猫便一脸谄媚地仰起脑袋,十分没有风骨节操地拿脸颊去蹭帝王的手指。
北洛刚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副情形。
阴影当头罩下,玄戈正准备起身,就觉怀中一空。
黑猫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胡须微颤,委屈地呜咽着,却依旧被北洛毫不怜惜地提起后颈扔到地上。
“你不是不来了?”
玄戈见到北洛自然喜多过惊,也不顾得旁的,拉过北洛的手问道:“吃过饭没有?”
北洛答非所问:“你喝酒了。”
他翻身上榻,伏在玄戈身上,双手环住兄长的腰,把脸埋进胸膛,代替之前黑猫的位置,十足占有欲的姿势。
玄戈的下颌被北洛的头发弄得有些痒,不由向后躲了躲,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北洛猛然转过脸去,对那只兀自喵呜不休的黑猫恶狠狠道:“再吵就把你丢湖里!”
玄戈哭笑不得,屈指在北洛脑门上一敲:“和只猫置什么气?”
“我还没问你什么时候有了一只猫!”北洛不满道,明明今早出门前还没的。
玄戈抱着北洛,只觉自己简直抱了只大猫,还是极善妒的那款,好笑道:“是康国公家的小姑娘养的,今日她随父亲进宫,就把这只猫带了进来。我见她年纪小,便随她去了。不过那小姑娘走的时候忘记把猫带上。眼下天色已晚,不如先留着,明早再遣人送过去。”
玄戈边说边向旁边站立的内侍瞥了一眼,后者会意立即上前抱起黑猫离去。
屋内安静下来后,玄戈揉了揉弟弟细软的发丝,托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入眼的却是北洛微蹙的眉,清澈锐利的浅眸里竟是一抹挥不去的黯然。
玄戈一怔,进而狠狠皱眉,不自觉厉声问道:“怎么了?”
北洛又将脸埋在兄长胸前,声音从衣物间闷闷传来:“无事。”
玄戈怎会相信,一手顺着弟弟的脊背抚摸,一边放软了声线,柔声道:“洛洛,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北洛微微抬起脸,神态语气顿时恢复成往常的模样:“当真无事。”
玄戈将信将疑,低声道:“若真遇到事了,记得和我讲。”
北洛不答,只是点头。
玄戈亦没有再说话,北洛则整个身子松懈下来,放任自己陷进兄长的怀抱,这是一个充满安全感的姿势,将自己所有的脆弱和柔软都袒露出来,让玄戈的心不由宽慰了些:他的弟弟全身心地信任于他。
然而这不足以打消帝王的疑虑,玄戈若有所思,抬手做了个手势。
立即有内侍进来端走矮几上的酒盏果盘,北洛听到动静只是动了动耳朵,懒得理会。香炉内的香薰亦在不知不觉间被换成效力惊人的安神香,北洛连他什么时候睡过去了也不知晓。
听到弟弟匀称的呼吸,玄戈轻轻摩挲一下他姣好的面颊,再小心翼翼地把人打横抱起。
此处只是个临湖赏景的楼阁,现在晚风尚还宜人,到后半夜就有些寒意了。若在这里睡上一夜,纵然习武之人身体健壮,也难免头痛个一两日。
将人安置在寝殿的床上,玄戈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的眉眼。
那双眼即使闭上,眉梢也张扬着,玄戈爱他恣意纵情的模样,最喜他意气风发的神情,而不是像方才那样,有隐痛而不发、含苦楚而难言。
他的兄长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去忍耐?
玄戈不明白,但他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待玄戈走出寝殿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门外候着了。
“殿下今日在文澜阁待了一整天,并未见过旁人。唯有晚间时候与晋国公家的刘公子见过一面。”
玄戈不禁皱眉:“又是他?”
那人点头,继续补充道:“刘公子有事求殿下,殿下点头后两人就别过了。”
玄戈不认为刘可杰有本事让北洛烦忧,因而问道:“还有别人吗?”
“只有在文澜阁内遇上了徐大人。”
“徐大人是侍奉过先帝的三朝元老了。”即使是玄戈提起这位老臣,言辞中也满是尊敬,“不会是他。”
那人紧接着沉默了。
“罢了。”玄戈见状明白问不出什么,便挥手令他下去,“叫岚相什么时候得空了过来一趟。”
同一个晚上,岚相正在康国公府上拜访。
康国公有两子一女,长子已入吏部任职,女儿年级尚小不提,唯有这个二儿子无心仕途功名,不肯参加科考、成日游手好闲,最喜青楼夜宴。康国公有一次骂他不学无术甚至气糊涂了说“你在青楼哪怕作首格律完整的诗都行,连个酒令都写不过妓子,枉为纨绔!”
一时传为笑谈。
康家二公子如此声名狼藉,以至于岚相入府说要见他的时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以为他家二爷是犯了什么事要被锦衣卫捉拿,一时全家呼天抢地,干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家丁手持扫帚椅子拦在岚相面前,一脸视死如归地喊“少爷快走这里有我!”
弄得素来冷面对人的岚相也有些啼笑皆非,好半晌才说清来意。
自家下人如此丢人,连往日脸皮极厚的康家二公子都有些尴尬,忙把岚相请入院中,再狠狠瞪一眼外头的家丁,撂下一句“二爷等会儿再收拾你们”的狠话,就闭上院门,把众双好奇的眼睛拦在外头。
“原来如此。”听岚相说完来意,康二公子习惯性摇着折扇,又忽然想起面前之人是谁,并不敢拿搪,忙收了扇子正襟危坐。
“洛哥儿当日并未离过席,倒是很快就喝醉了被王府的人接走。”
康二爷瞧了瞧岚相的面色,壮着胆子嬉笑道:“我想那个时候,大人手下的锦衣卫也在。”
岚相并不理会他,继续问道:“那天有谁接触过殿下?”
“除了奉茶的小厮,便只有给洛哥斟酒的刘家小姐了。”
岚相先是皱眉,待他想起是哪位刘家小姐,便霍然起身道:“我知道了,多谢告知。”
他转身欲走,却听康二公子在身后唤道:“大人留步。”
岚相虽是停住脚步,脸色却有些不善。他既然担了这个职位,就必须做一名孤臣,不与朝中任何一员有过密的交情。若康二公子想借此与他攀上私交,是打错算盘了。
康二公子眼眸微垂,嘴角却是势在必得的微笑。他轻轻道:“听闻大人在打探二十来年前的一件旧事,那时我尚年幼,家中也疏于管教。有日恰好听到家父与先皇的对话,或许大人有些兴趣。”
岚相顿了几秒,这才转过身来:“说。”
“大人见谅,家父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我并不知道将此事告知大人是否妥当。”
岚相眼眸微眯,冷声道:“你的意思是先皇令康国公缄口?”
“是。所以家父即使知道大人在查什么,也不曾坦白。并非有意欺瞒皇上,而是忠于先皇。”
“那你又为何告知于我?”
康二公子笑了,仿佛岚相问了一个很幼稚的问题:“因为我忠于皇上。”
好一句忠心之言,然而岚相不为所动,知道这是他在卖自己人情。
别看这位康二公子是天鹿城有名的纨绔,但凡是生于宦门名族的子弟又有几人是真正的痴傻之徒,大多数都人情圆滑练达至极,不逊于宦海浮沉几十年的老家伙,不说别的,天鹿城里还真没几个能让岚相欠人情的人。
只听他继续道:“在那之前,我想问一件事。”
岚相言简意赅:“问。”
“皇上为何要查洛哥?”
为人臣子却贸然探听君主的意图,这事相当犯忌。岚相眼神陡然冷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