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戈不信。
尤其是方思魏临死前还说了一句。
“我输了,你也未必赢。”
然而玄戈不惧,从权势到武力,他皆已位于人间巅峰,他不信这世上还有谁可以威胁到他。
“寒山竟然没死,的确出乎朕的预料。”玄戈淡然道,似乎不认为一个人的生死就能改变大局。寒山之前救不了亡魏,难道此刻就救得了吗。
方思魏不答,或许他此刻已经没有回答的能力。
忽听霹雳一声,风雨势头顿时更甚,电闪似天裂,雨落如山崩。
彼时魏朝国祚仍在,却被王家先祖以宗师之力生生摧折未尽之命数,如今这最后一丝苟延残喘的大魏气数也湮灭在玄戈手里。
方思魏有一句话说得没错:魏国还未到亡国的时候。
然而魏亡了,所以天怒了。
圣人迅雷风烈,必畏然色变,肃穆端坐,是敬天之怒也。
玄戈面色不改,负手屹立天地之间。
他是宗师,蔑视鬼神;他是帝王,只敬苍生。
大雨倾盆如注,一时仍未有停息的趋势。
密集雨幕中,连站得离皇帝最近的掌印太监也看不清玄戈眼底的神色,他只听到皇上用极其平静的语气开口,冷漠地吩咐道:“去传旨吧。”
第11章
天鹿封城达三日之久。
京都卫官员对此的说辞是,城门局亦被卷入叛乱中,户部尚书刘行之逃出城去自少不了城门局的帮助,甚至之前还有人想趁乱开启城门引赤阳军队进城。天鹿城十二道城门皆在城门局掌握中,是一等一的关要之处,于是京都卫连日运作,誓要肃清奸细。
北洛站在城门外听完解释,没说什么就离开了。京都卫的众位官员顿时松了一口气,换做别人,只怕不但听不到解释还会被刀剑驱逐。可眼前这一位的尊贵身份由不得诸位京都卫官员失了礼数。
这三日里,兵戈渐歇,谣言又起。宫内始终没传出什么确切消息,全大明消息最灵通的岚相也带着缇骑不知道跑去哪里。正是乱云飞渡迷障从生之象,让所有人都对现状摸不着头脑。
于是坊间传得最多的便是咱们皇上虽是大宗师,却只与方思魏不相伯仲,皇上杀了方思魏,自己也活不久咯。
那皇位?——皇位自然是怀王殿下的。
北洛每次一听这话就想拔剑斩了这些乱嚼舌根的小人,却又不能当真动怒,只好一个人闷着,脸色差到羽林都不敢来触霉头。
三日后,城门启。
晨光渐明,白露未晞,北洛一骑当先驰过天鹿城春意盎然而冷清不少的大街,却在宫门前被人拦下。
“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皇宫。殿下还请回吧。”
那些京都卫官员还会找些借口,这里是连借口都不想找了吗。北洛顿时撂下脸来,厉然冷喝道:“让开!”
众声俱寂,却没人动作。
北洛见状冷笑,猛地拉过缰绳,战马一声长嘶,马蹄高高跃起,竟从众人头顶上跨过,绝尘而去。
宫内侍卫脸色大变,却无人当真敢拦下这一骑。虽然圣上有令,可万一冲撞到怀王殿下,他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
这一骑直到寝殿外才被拦住。
掌印太监亲自带人挡在门外。北洛到底认得他,知道他是玄戈面前最亲近的心腹,于是勒马停下。
北洛下马,快步走到掌印太监面前,视线却直接越过他看向拿到紧闭的殿门,口中冷冷道:“我要见玄戈。”
掌印太监躬身,极拘谨小心地回复道:“皇上伤重,三日来昏睡不起,太医方才还来看过,说皇上可能……需要修养很长一段日子。”
北洛闻言又是冷笑,隔着门恶狠狠喊道:“玄戈你个混蛋给我醒醒,休想我继承你的皇位!”
这大逆不道的话让掌印太监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想到更加大逆不道的话还在后头。
只听北洛继续喊道:“你要是死了,我登基后就把国号改掉!你就等着当亡国的皇帝吧!”
这话北洛敢说,可周围人都不敢听,一时间跪倒一大片人。掌印太监跪倒在地、嘴唇颤抖,到底记着眼前的人是谁,才没有出言呵斥,而是哭声道:“殿下慎言!皇上当真是有伤在身,正在静养。并非有意不见殿下。”
正说着,寝殿的门打开,一个内侍从里现出身,对北洛行礼,恭敬道:“怀王殿下,皇上召您进去。”
北洛带着得胜的笑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掌印太监,轻轻冷哼一声迈步从他身旁走过,入了寝殿。
进殿后,视野攸然一暗,待适应眼前的昏暗,北洛定睛看向玄戈,只觉一阵恍惚,全部心神皆被玄戈占据。
玄戈靠在床头,挥手让周围的人下去,仅留北洛一人。
数个内侍从北洛眼前鱼贯走过,他却眼神未动,只直直看向玄戈。只见玄戈脸色苍白,枕边甚至放了块沾血的白巾,北洛知道掌印太监所言非虚,心中的气当即消去大半,同时生出一丝心虚来。
看见北洛老老实实站在床侧,哪有方才外头的嚣张模样,皇帝陛下眼底隐有笑意,口中却没好气道:“你是想把我气活过来吗?”
北洛别过眼,小声道:“我以为你是装的。”
玄戈被他气笑了:“方思魏好歹是成名数十载的大宗师,哪是这么容易杀的。”
纵是北洛早已知晓此事,此刻听玄戈道来仍感到一阵颤栗,尤其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将其中凶险轻轻掩过,反更显得惊心动魄。
北洛心神摇曳,一时忘了答话。
“过来。”
玄戈命令道。常年惯于发号施令让他的语气中不自觉流露一丝君王的威严,然而此刻在北洛面前,更多的则是长兄如父般的温暖。北洛无端想起少年时在山野黄昏中听到的,狼群呼唤幼崽的声音,那明明让森林的其他居民不寒而栗的声音。
那时他的心中,甚至隐隐有些羡慕那些撒开爪子奔向父母的幼崽们。
北洛依言上前,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熨帖感在床沿坐下。他甚至突然想给玄戈一个拥抱,却在刚刚倾身的一瞬间闻到一股细细的血腥味,同时注意到玄戈眼下的青黑,在白净到甚至透明的肤色下格外触目惊心。
这个距离太近了。
北洛甚至能数清他的睫毛,似蝶翼般脆弱翩跹,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之前不是没有离玄戈这么近过,只是他的兄长从来都是强大自信的模样,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虚弱到甚至让人心生怜惜。
北洛其实一直有些惧怕玄戈,这个初印象从他们相见的第一天起就已烙下。随后站在这个国家的权力中心,他从旁观察到的东西愈多,这份敬畏就愈深刻。
吴筝身为大宗师,竟然心甘情愿蛰伏在皇宫中,陪玄戈演一场长达数年的戏,瞒过天下人,更瞒过了另一位大宗师。
岚相明明掌管着锦衣卫与京都卫这两个国家最强大的间谍机构,却在天鹿城惊变后完全失去对城内的控制。能跳过岚相直接将京都卫掌握在手里的这等手笔,不用说是玄戈才能做到的。
还有永兴王,北洛至今都想不到,晋国公刘家如何会倒向玄戈。刘家嫡女可是永兴王的正妻,最近才刚刚为王府诞下一个世子,晋国公难道就不顾及女儿和外孙的安危吗!
可是如今,他强大到不可一世的哥哥正半阖着眼,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靠在床头,浅浅的呼吸声搔着耳廓,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于是等北洛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玄戈讶然的视线中翻身上床,跨坐在对方身上。
北洛的声音很镇静,说出来的话也正直到无可指摘:“给我看看你的伤。”
事实上北洛全然不知他在干什么,仿佛在一瞬间被迷了心智,随后面对这真实意义上的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给自己找个正当的借口。
玄戈只惊讶了一瞬,随后便安静地、甚至纵容地任由北洛施为。
北洛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死死盯住玄戈单薄的里衣,从半露的锁骨逡巡至掩在帛被中的腰腹,目光灼灼,思维却不知发散至何处。北洛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诚实地予以反馈。
他竟然对玄戈、自己的亲哥哥产生了生理反应!北洛被这个事实吓到浑身僵硬,大脑愈发麻木迟钝,五感丧失,六根不净,几乎以为他要就此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