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义看了一眼他婶,说:“叔,你跟我爸一样啊。”
他叔发出一串架架架的声音:“别拿我跟你那个满身铜臭味的爸比。”
宋成义一脸认真:“是的,我爸还敢跟我妈还一句嘴!”
他叔听出他的打趣,拿桌上的一颗小金桔砸他一下,笑着道:“你这臭小子!你叔我那是怕你婶吗?那是尊重。在家厉害那是什么男人,在外面厉害才是男人!”
宋成义一手接住小金桔,一边剥开一边赞同道:“是的。”
他叔:“说到这里,你这臭小子什么时候结婚?我跟你婶不要小孩,老宋家就你一个独苗苗,你可得打点紧!等小孩出生,让跟着我学吉他!”
宋成义:“那也得尊重小孩自己的喜好。不过有叔你这么厉害的吉他手,小孩肯定会喜欢。”
他叔一挑眉:“那是。”又道,“听这话,是有眉目了?哪里的女孩,多大,家里父母做什么的?”
宋成义:“叔,你怎么比奶奶还奶奶。你这样,哪里有半点摇滚乐手的样子。”
他叔:“别给我扯蛋蛋,那女孩哪里的?”
宋成义看着他叔,语气有前所未有的认真:“她也是摇滚乐手。”
他叔一愣:“所以这次你搞这个演唱会是为了她?可以啊,宋成义,我刚还说你比你爸强,现在就打了我脸了。咱们家的家训你忘记了?你可别给我学外面那些喜欢泡网红的富二代,玩得花里胡哨,把家里的钱不当钱!”
宋成义没有辩论,而是反问道:“叔,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写的那篇作文吗,《我最佩服的人》?”
宋成义五岁那年,他叔跟家里人闹翻,背着吉他独自北上。离开那天,叔叔来幼儿园看他,买了他最爱的小白兔奶糖。
那天,在幼儿园的门口,叔叔对他说:“宋成义,叔我要去北京了,以后没人陪你玩了。”
年幼的宋成义尚不懂分别的伤感,问他叔:“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叔:“不知道。”
宋成义:“去干什么?”
他叔:“弹吉他。”
宋成义:“叔,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弹吉他。”
他叔:“吉他就是你叔的命!”
宋成义:“那我以后想你了怎么办?”
他叔把他头一按,说:“我给你录了一盘我的磁带,你想我了就听。说不定哪天你就能在电视上看到你叔了。”
宋成义:“叔叔,奶奶说你吹牛!”
“你这臭小子!”他叔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然后又说,“宋成义,等着,叔会出人头地的。”
宋成义看着他叔。
那时候他好矮,他叔好高。阳光下,他甚至看不清他叔的脸,但莫名觉得面前的男人透着股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东西。
他忍不住点点头,说:“好。”
一年后,他放课后回家,在电视上看到了他叔。站在灯光下弹着吉他的男人,帅到让他不敢认那是他叔。
后来,学校里让写作文,题目是《我最佩服的人》。
他就写了他叔。作文的结尾,他现在还记得:那个男人,他站在那里发着光,好酷。
这时他婶刚好出来,听了这话,笑道:“那能不知道吗,都给你用相框框着呢,你叔这些年获得那么多奖,也没看他拿起哪个奖杯好好说过。每次有人来探访,都会拿起你那篇作文,说这是我侄子写的!”
他叔脸上闪现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又架架架地道:“这时候提这茬做什么!”
宋成义声音沉哑:“叔,你去看看,看看她,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办这场比赛了。”
第5章 绅士
《青橙》的第一句词是:老绅士,生在一九六八;穿褴褛草鞋,将梦放在破旧帽子……
歌词的灵感来自冯青六岁时的一段经历。
那时候,冯乐还未出生,冯爸跟冯妈总能因为各种缘由就陷入无休止的争吵。
每次吵完架,冯爸就会摔门逃到不知道哪里去,留下冯妈在家气急败坏砸东西,砸完东西就开始打冯青。
冯青的肩膀上至今还有个不大的疤痕,那是她妈用开水瓶砸出来的。
冯青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会哭的。年幼的记忆,最多的就是她在挨打后在被她妈妈抱在怀里哭。
她就傻傻站在那里。
那个女人,总是一边哭,一边说着冯青为什么是个女孩。
在那个封闭的小镇,重男轻女十分严重。冯妈总是将她跟冯爸争吵的缘由归结于此。
在一个阴郁的下午,父母又因为一件事吵了起来。
不争气,女孩,有什么用,传宗接代……类似这样的词夹杂在两个人互相指责的句子里跑进冯青的耳朵。
小小的冯青躲在自己小小的房间里,站在椅子上透着小小的窗户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直到她化成一声闷响从椅子上摔下来。
房间外面的争吵终于戛然而止。
冯青因为营养不良晕了过去。
朦胧间,她感受到冰凉的雨水砸在自己脸上。
她睁开眼睛,看到她爸。
她爸正抱着她往路边走,她妈跟在一边,两个人还在互相埋怨。
她想要让两个人不要吵了,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只能任由雨水砸在自己脸上,嘴里,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在面前越缩越小。
冯青是在医院醒来的。
醒来时爸妈都不在旁边。
她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然后从床上爬下来走到窗边,外面的雨停了,深秋的地是黑色的,无数烂叶子躺在里面,像混了泥土的雪片。
她隔着窗户,看到黄色的雪里有只白色的雪花在滚动。盯着那雪团看了半天,她才发现那是一只小狗。
小狗儿走起路来一上一下,很奇怪,仔细一看,有只腿上嫣红一片,似乎是受伤了。
冯青立刻转身跑出了病房。
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她的身体看来瘦瘦小小的,以至于她从房间溜出去时都没人发现。
她很快就到了楼下的花坛,那只小狗还在原地,毛毛团团的一小只,正用黑色的鼻子供着花坛里被扫在一起的烂叶子,像是在找吃的。
她小心翼翼往小狗的方向走去,等她距离小狗还有两步远的时候,那小狗终于发现了身后的动静。
小狗迅速回头,看到她,吓得一个激灵,撒开小腿就跑。可惜因为有只腿受伤了,跑的时候滑了一下,好一会才板正了身体。
而这时候冯青已经抓住了小狗软乎乎的身体。
这狗儿看起来小小一只,竟意外的胖。
小狗转头过来要咬她,她立刻道:“别怕别怕,我不是来抓你的。”
那狗儿跟听得懂她说的话似的,冲她呜呜两声,竟然还真停下了要咬她嘴。
小狗儿歪着毛茸茸的脑袋,瞪着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看着她,满脸的迷茫。
冯青一边安慰着小狗,一边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帕子给小狗把腿上的伤包扎起来。
她实在不会包扎,那狗儿疼得呜呜直叫,最后才获得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包扎。
冯青将小狗儿放地上,看着那包扎,有些难为情地擦了擦鼻子。
小狗儿看着自己腿上的包扎,似乎也很嫌弃,还伸出腿摆了几下,最后确定摆不下来,这才勉强接受了包扎。
它冲着冯青嗷嗷叫了两声,像是答谢,接着回头跑开。
冯青有些不放心,回头看了眼自己住的病房,又看了眼小狗跑的方向,跟了上去。
小狗跑的实在是慢,冯青跟在它身后,稍微加快点脚步就能跟上。
冯青出来时身上穿着单薄,本来冷风一吹还有些冷,这会儿走得急了,就出了一层虚汗,整个人也开始喘起来。
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追不动时,小狗终于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栋建筑,荒凉,破旧,是医院快要报废的住院部。
天空本就因为先前下过雨晦暗不明,冯青站在那房子往里面看,住院部联排的房间里面房洞各个漆黑,像潜伏着无数等待羊入虎口的怪物,看得人瘆得慌。
冯青想着抱那小狗离开,刚要行动,就听到空气中响起铮的一声沉响。
冯青吓了一跳,不等她反应,接二连三的音符跑了出来,竟然是一首很好听的曲子。
本来处于害怕中的冯青莫名沉浸下来。她站在那里听着那曲子,那曲子响一阵就停一下,接着站在不远处的小狗就跟着叫两声,两种声音合在一起,竟然像一首古怪又好听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