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别十三余(51)

陈念对周汝说:“谢谢。”

“我没什么好谢的,亓少阳是我在梨园的弟弟,送他一程也是应该。”

人被推进手术室,不到半个时辰医生就出来了,“病人失血过多,送来得太迟,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陈念挽起衣袖,露出光洁小臂,她“你抽我的血给他,你抽我的,我是O型血,你抽我的给他。”

“病人家属请节哀。”

医生走了,陈念瘫坐在地上,“怎么会死呢?怎么会死呢?他方才还对我笑的。”

“进去看看,也算最后一面。”

周汝扶着陈念起来,手术室里颜色单调,陈念双手颤抖着,将亓少阳面上的白布掀下。亓少阳安静地躺在那里,嘴唇发白,面上还有淤青痕迹。

陈念摸上亓少阳的眼睛,他的睫羽浓郁,“他生前我就说他这双眼睛最是好看,我很喜欢。”

“亓少阳在江宁没有亲人朋友,到底是可怜人,他的葬礼随便准备一下就行了。尸体就拿去火化吧,别葬在江宁这块地方。”

陈念喊道:“不能烧!”随即意识到失态,又降了音量,“不能烧,好歹留个全尸给他。”

“死了的人,就放他安息吧,他这辈子为你付了太多,你总不能这样自私。”

“烧了之后带他走吧,一路朝北去,别留江宁了。”

亓少阳的葬礼办得很小,他没有亲人,自然没人来,就陈念和周汝两个人。

周汝拿了一笔报纸包好的钱出来给陈念,“这笔钱是少阳自己一点一点攒的,他平日里舍不得花钱,全在这里了。”

陈念迟迟不收,周汝塞进她手里,“拿着吧,本来就是他留着给你的。”

“周汝,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我知道少阳喜欢我,可他喜欢我什么呢?我都是当太太的人呢,对他也不好,我与他的世界差得这么远,明明是不可能的事,他还跑来干嘛。”

“他同你的第一眼可不是在戏台子上,是他第一场戏下台子,慌张不成样,误撞了陈小姐,你对他笑了笑,就那次一笑,他便找到了他上台的意义,只不过是博你一笑罢了。”

“或许陈小姐已经不记得了,但那小孩一直刻在脑海里,到死估计都是你的那副笑脸。或许,就是为了那一次的笑脸喜欢了一辈子吧。”

陈念离开江宁前又找了一次周汝,“我准备离开江宁了。少阳生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他喜欢的,但没有去成的地方?”

“去北平吧,他从那里来的,那才是他的家,带他回去那儿吧。”

“谢谢。”

“我说过,不必谢我,你该谢的不是我,是他。要是没他,你现在可不能这么安好,你没给过他什么糖,他这辈子还是最喜欢你。这辈子你欠他的,下辈子记得还上。”

“我是替少阳谢谢你。”

那年的陈小姐只用了一个笑容,就收买了那个少年剩下的半生。少年用他的一生,赎回了属于陈小姐的笑颜。

“早知道,便不去听那场戏,不对你笑了。白白搭了这一生,哪里值得。”

第45章 两清

宋淑曼被关在房间里,房间里没有电,没有光,窗子从外边封起来拿木板钉死,偶尔透着微亮光点。宋淑曼坐在窗边,用指腹触碰光的温度。

她好像地下室里被圈养的老鼠,见不得光,也见不得人。她在房间里的生活被狭小的空间挤压得不成样子,只好让思绪从窗户缝隙里钻出去。

林黛兰怎么样了呢,陈念姐拿到她想要的金块了吗?原来自己还是看错人了啊,选了季扬青,只可惜季扬青说得对,她又有什么资格谴责她的丈夫?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宋淑曼躺在床上,眼泪淌在枕头上,她湿着面颊,做了场发霉的梦。

梦里她牵着周汝的手,她们不在江宁,在无人知晓的江南小镇,日子过得平淡,她替周汝拾柴火,周汝在家炊饭。她的手艺很好,每一顿都别出心裁,宋淑曼吃完饭就去洗碗,这是她们没有开口的约定。

她们会一同去打水,扁担架在肩膀上摇摇晃晃,一路上水撒了一地,到家后只剩下小半桶,只好走一趟又一趟,溅出来的水湿了两个人的裙摆。路上遇见卖糖葫芦的小贩,宋淑曼停着不动,眼巴巴看着周汝,周汝从口袋摸了两个硬币出来,换了两串糖葫芦。

挑的水放在一旁,她们坐在石头上吃糖葫芦,宋淑曼靠在周汝肩上,周汝问她:“你没长骨头吗?就知道粘着我。”

宋淑曼摇摇头,嘴里的糖葫芦还没咽下,含糊不清地说着:“没有。”

那个梦好长,她梦见三月江南,她与周汝嬉嬉闹闹,她们什么都不用管,只用顾及当下一餐吃什么就好了。

宋淑曼心血来潮,想要给周汝做一次饭,火怎么都打不起来,还烫伤了手。这一烫,把宋淑曼从她的梦里烫出来,醒来后,又是这漆黑冰冷的房间。

一步步走到现在,还是很后悔当时没能牵她的手一起离开江宁。若是那时候选择一同离开了,梦里所见的,又会不会是自那之后的生活。

宋淑曼便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嗜睡,她有时能睡一整天,下人送进来的饭原封不动地摆在送来的地方。她突然明白庄周梦蝶,反正现实早就是一片黑里,要是每一场梦里都能延续她与周汝的缘,那这样也挺好。

宋淑曼的清静是被季扬青一脚踹开的,她正躺在床上,外头的光扑面而来,刺得她眯了眼。

“听说太太最近睡得很好,好到连饭都不吃了。”季扬青让下人把饭菜端上来,十几道菜,十几个盘子一道一道陆续端上来。

宋淑曼自嘲地笑了笑,“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家还有这么多下人。”

“不多请点人,照顾不好太太可怎么办?”季扬青随手拿起一块糕点,一手捏住宋淑曼的下巴,一手将糕点往里塞。

宋淑曼紧咬牙关,想要挣脱,却被季扬青掰回来,“太太,你不吃饭,你弟弟就一起没饭吃,你吃多少,我就给你弟弟吃多少。”

“程良不是在秦阿姨家吗?”

“宋淑曼,作为你的丈夫,宋程良的姐夫,我怎么不能把我们亲爱的弟弟接回来?”

“你弟弟有没有东西吃,决定权在你,太太应该不会狠心到让自己的弟弟饿肚子吧?”

“季扬青,我要见他。”

“太太现在是在和我谈条件吗?好好吃饭。”

季扬青走的时候又将门从外面锁上了,宋淑曼拍打着门,“季扬青,你放我出去!我要见程良!你放我出去!”

她好几天没有正常地吃过一顿饭了,折腾这么几下就没了力气,她背靠门滑坐在地上,筷子也不拿,直接伸手抓起盘子里的食物就往嘴里塞。

她觉得她的腹里全是被食物撑起来的胃,极其不规律的饮食加上暴饮暴食吃得她作呕。她一直在等季扬青再次进来这个暗地,等来等去只有下人收走了餐盘。

宋淑曼抓着下人的衣角,“季扬青人呢?”

下人白了张嘴,她们永远不会搭理宋淑曼,徒留宋淑曼一人在原地。宋淑曼想溜出去找宋程良,只是监视她的人实在太多,压根没有给她出去的机会。

宋淑曼再次见到季扬青又是好几日后,他什么话也没说,拽着宋淑曼的衣领就往外走,宋淑曼觉得她待在那个房间里已经待到发臭了,她与外面世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她甚至不适应外面的太阳。

“你要带我去哪?”

季扬青把宋淑曼丢上车后座,“去了就知道了。”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宋淑曼赖着不进去,“你要干嘛?”

季扬青靠在车门边像看小丑一般看着宋淑曼,他不紧不慢地说道:“随便你,只不过再迟点怕是你连你弟弟最后一眼都见不到了。”

季扬青的话像一把重剑,竖直插在宋淑曼心上,耳边长鸣,她的眼前空空荡荡,连身子也往下坠了一下。

宋淑曼总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她已经按照季扬青的吩咐去做了,弟弟怎么会出事呢,她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爱去不去。”

季扬青头也不回得迈着大步往前走,宋淑曼赶忙下了车,她什么也顾不上了,跑向季扬青,她拉着季扬青的衣服,“季扬青,你对他做了什么?”

季扬青没回答,一路像是拖着宋淑曼走到手术室前,手术室的门禁闭着,灯还亮着,宋淑曼降低了音量,“你对我弟弟,到底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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