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别十三余(40)

衣柜的最里头,藏放着一套完好的戏服和配饰,她从前听戏,来梨园后也偷着跟着学了些,在宋淑曼带她去看戏之后,她又偷偷买了一身戏服,想着哪天穿着唱给听。

吊眉包头,点绸头面,一身红戏服,像婚服。周汝的美向来不是明艳的,你见得到她的江南水乡气,像一潭春水,越看越觉得动人,越看越陷下去。

蜡烛上火光跳动,照不到房间的角角落落,帘子拉得禁闭,橙黄氛围下昏昏暗暗。周汝光着脚踩在床铺上,咿咿呀呀地唱着那出听不腻的《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周汝没注意,踩到被褥一角,没站稳,跌在床铺被褥上。什么不在意、不想看都是假的,不知道婚礼进行到哪里了,敬过酒了吗,开始闹洞房了吗,与新婚燕尔的丈夫琴瑟和谐吗。

门外沈桃叩门三声,拿了钥匙开了周汝的房门,“我去替你道了喜回来,给你,喜糖,我方才回来路上尝了一个,还挺甜的。”

沈桃把糖往床头柜面上一放,“你这一身也真是喜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现场给人唱戏道喜呢。”

周汝自嘲地笑了笑,“那我得在她门口搭个大戏台子,唱一整天,叫她这辈子忘不掉我,记我也要记得我最漂亮的模样。”

最漂亮的样子,只可惜宋淑曼看不到了。

“我帮你把这妆都卸了吧,把衣服换下来,这要让班主知道你穿这么一身在这儿暗自神伤的,他不得给你气死。他啊,天大地大,都没有戏大的人。”

沈桃走到周汝身边,坐在床边,帮周汝把那一头的点绸一个个拆了下来,“后悔吗?那时候没听我的话。”

周汝故作轻松,“有什么好后悔的,反正也没人知道这么段故事,她还请我喝了好几顿酒呢。”

“那我请你喝酒,去不去?”

周汝看沈桃笑得灿烂,是这两年里笑得最开心的一次,“又不是你结婚,怎么你看着这么高兴?”

沈桃自然是欢喜的,这场婚礼,对于周汝来说是决绝,对于沈桃来说,那个姓宋的千金大小姐终于能在她的生活里剔除了。

沈桃想,周汝是自私的,她同和宋淑曼在一起,仅仅是贪恋那份周青曾带给她的关怀。宋淑曼是自私的,她害怕自己不能延续宋家的荣华富贵,嫁给季扬青。

沈桃也是自私的,人活着都有自己的欲望。有人说,人死后还不算真正的死亡,当世间最后一个记着她的人都死了,那才算真正的死亡。

她不求什么爱与被爱,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她不过要周汝时时痛苦,时时记得周青的死同她有关,要她这一辈子都记着周青。

不过这些,只是沈桃心里所想。周青孑然一身,来时是,走的时候也是。她一直害怕,怕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记得周青了。

不记得能如何,记得了又能如何,人不能起死回生,活着的人比死了的痛苦。

“走吧,喝酒去。”

第35章 三月三

结婚那天晚上,季扬青对她说,他爱她,更会爱护她,她们是夫妻。他确实做的很好。

其实季家人并不喜欢宋淑曼,尤其是他的母亲。说来可笑,那时候讲求门当户对,宋淑曼的处境便是从小订了娃娃亲,也是要给男方退婚的。

老太太对宋淑曼不满,但也不会故意为难她,虽然也没给宋淑曼什么好脸色看过。嫁过去不过几天,老太太就总是絮絮叨叨地念着,要宋淑曼早点给她生个孙子,给季家传宗接代,听得宋淑曼耳朵起茧。

季扬青在家的时候还好,他会握着宋淑曼手腕处,把宋淑曼护在自己身后,“淑曼还小,我都还不急呢。”

“还小?别人家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孩子都会下地走路了。”

“您别老怪淑曼,是我没空,最近商铺的事情太多,忙不过来。”

老太太斜着白了眼季扬青,不知道是不是宋淑曼看走眼了。她在一旁低着头闭着嘴不说话,她这时候要是顶嘴,老太太一定骂得更来劲。不给季扬青平白添堵,应该也是一个好妻子该做的吧。

嫁去季家之后,宋淑曼变得寡言许多,她从前和季扬青就不多说话,在季家更是约束。宋淑曼在季家总是唯唯诺诺,听老太太教训时低垂着个头,常常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宋淑曼自己心里别扭,她在季家不像少奶奶,而是误入主人家、寄人篱下的燕。

晚饭过后两个人一同回了房间,季扬青把门关上,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递给宋淑曼,“回家路上看到的,觉得你涂一定好看,就买回来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老太太讲话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有没有什么住不习惯的地方,我叫下人置办些合你喜欢的来。”

宋淑曼接过那个小盒子来,握在手掌心里,“不用,我没有什么住不惯的地方,都挺好的。”

“不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宋淑曼这才拆了外包装,里面是圆铁盒装的胭脂,洋红色。她坐在床边,懒得特地走动,便没有去试颜色,只点了点头,“喜欢。”

季扬青几步走去梳妆桌前拿了一面小镜子来,单膝跪在宋淑曼前,镜子放在胸口处,以照着宋淑曼,“试试吧,不试怎么知道?”

宋淑曼没料到季扬青会这么做,吓了一小跳,随后被自己的自然反应逗得不好意思笑了。她用指腹沾着胭脂擦在双颊处,再将红晕轻轻拍开,“好看吗?”

“好看,太太一直都很好看。”

宋淑曼头一次听季扬青这么叫自己,他靠得太近,惹得宋淑曼不自觉向后仰了些,微微低下头去,正好对上镜子里的自己。脸颊粉红,不知道是体温升高还是方才的腮红打得重了。

“扬青,你还是叫我淑曼吧。”

“是我失礼了。”季扬青笑着站起身来,他的笑里平淡而自然,和一旁尴尬得浑身僵直的宋淑曼形成了鲜明对比。有时候宋淑曼会看着季扬青想,这样的男人会有情绪激动到崩溃的时候吗,生气起来又是什么样的呢。

“没有,只是我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听着觉得别扭。”

“淑曼,我们搬出去住吧。”季扬青不接前言地冒了这么句话出来,“我先前在城中安置了一套房子,虽然没有这边住的大,但是只我们二人住还是绰绰有余的,那边离宋府很近,走路不过也才二十分钟有余,你无聊的时候可以时常回去陪陪宋伯父和弟弟。”

“我没事的,在这里住得也还习惯,婆婆对我是嘴硬心软,平时也很照顾我的。”宋淑曼心里所想自然合意,只是这时候搬出去,又不知道有多少闲言碎语在背后议论。

“是我想搬出去住了。反正我看老太太不满很久了,她自己就没生出孩子过,还催你催得那么紧。”

宋淑曼瞪圆了眼睛看着季扬青,“我以为,她是你的生母……”

季扬青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母亲是个没名没分的小人物,我也只是个季家的私生子罢了,不过她们的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来,这才落得到我头上。外人皆以为我是大太太的儿子,这件事,但凡是在季府待的时间长点的都知道。他们瞧不上你,也瞧不上我,我们两这叫‘瞧不上夫妇’。”

私生子,不是什么风光的身世,多少人藏着掖着自己,恨不得咽进肚子里一辈子不叫人发现,他们结婚不到半月,季扬青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告诉宋淑曼了。

“你怎么就这样全全告诉我了?”

“我明媒正娶的正妻要是连这个也不能说,我倒不如直接娶张照片来。”

“那你的生母如今在哪里呢?”

“死了,被老太太逼死的。灌了毒还要吊白绫,她的手段实在是够狠的,远比她那副皮囊狠多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季扬青摸了摸宋淑曼的头发,“这有什么的,都是过去多久的事了,以后你若是愿意,我带你去母亲的墓前看看。”

宋淑曼鬼使神差般地抬手去摸了摸季扬青的头,季扬青没有料到她的动作,她自己也没料到。宋淑曼收回手来,“我母亲在我儿时也逝世了,留下个弟弟,弟弟眉眼同母亲极像,看他时我便想起母亲来。”

“你我之间也算可怜的有缘人,倒是凑一块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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